那晚凌晨4点,强尼放弃了睡觉的念头。在妻子葬礼的当天晚上,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雨点砸在屋顶上,房子里回声一片。他来到卧室的壁炉前,按下开关,噗噗几声过后,壁炉里的假木头周围冒起了蓝色和橘黄色的火焰。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燃气味儿。他在壁炉前站了好几分钟,盯着火苗出神。
随后,他发现自己游荡起来。游荡,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描述他从一个房间徘徊到另一个房间的行为的词语。不止一次,他猛然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地方盯着某件东西发呆,但大脑却一片空白,丝毫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那里的,以及为什么来那里。
不过,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床头柜上依旧放着凯蒂的玻璃水杯,此外还有她看书时戴的眼镜和连指手套,临终之前那段时间她经常感觉冷。
他仿佛又听到妻子说:“强尼·雷恩,你就是我生命的唯一。在我们相知相伴的二十年里,我用我的每一次呼吸爱着你。”那声音就像他自己的呼吸一样真切。这是凯蒂最后一晚对他说的话。那晚他们偎依着躺在床上,他紧紧搂着她,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抱他。他记得当时他把脸庞深深埋进妻子的脖间,哀求着说:“别离开我,凯蒂,别这么早离开我。”
甚至在那个时候,在凯蒂弥留之际,他就已经辜负了她的期望。
他穿上衣服来到楼下。
客厅里充满了柔和的灰色的光。雨水从房檐上滴下,形成一道雨帘,妨碍了视线。厨房里,柜台上摆满了洗净擦干的盘子、碟子,下面垫着擦盘布。垃圾桶里塞满了纸板和用过的餐巾纸。冰箱和冰柜里装满了用锡箔纸包裹严实的各类容器,里面全是吃的东西。当他一个人躲在屋外的黑暗中自怨自艾时,岳母却一言不发地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
他一边煮着咖啡,一边尽力幻想着自己今后的生活。可他只看到餐桌前空着的椅子、方向盘前换了的司机和做早餐时不一样的双手。
要做个好爸爸,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他靠在柜台上喝起了咖啡。两杯下肚,倒第三杯时他感觉到了咖啡因的劲道。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于是他转而给自己倒了杯橙汁。
先是咖啡因,然后是糖,那接下来该什么?龙舌兰吗?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他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厨房,为什么不呢?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起妻子——她喜爱的薰衣草护手霜;印有“你——独一无二”字样的盘子,无论哪个孩子取得哪怕一点点成绩,她就会把它们摆到桌子上;还有她的外婆传给她的一个只有在特殊时刻才会拿出来用的大水瓶。
他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肩膀上碰了一下,不禁吓了一跳。
玛吉,他的岳母,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她穿着白天穿的高腰牛仔裤、网球鞋和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见强尼转过头,她疲倦地微微一笑。
巴德紧随其后来到妻子身边。他看上去要比玛吉老十岁。最近这一年他变得越来越安静,尽管从前他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当凯蒂的离去已经不可避免,而其他人仍无法接受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了和女儿的告别。而今,女儿真的走了,他似乎再也无话可说了。和妻子一样,巴德也穿着平时常穿的衣服:一条牧马人牛仔裤,把他的双腿衬得又细又长,而肚子却又圆又大;一件棕色和白色相间的格子花纹西式衬衫[1];腰上系着一条粗大的配有银色带扣的皮带。好多年前他就已经掉光了头发,不过两道眉毛倒是格外浓密,或可算作一种补偿。
三人相顾无语,于是全都走进厨房。强尼为他们各倒了一杯咖啡。
“咖啡?感谢上帝。”巴德用他那因为劳作而无比粗糙的手端起杯子,憨声说道。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们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送肖恩去机场,不过送他走之后我们可以再回来帮忙。”最后是玛吉打破了沉默,“一直帮到你不再需要我们为止。”
岳母的体贴令强尼深为感动。他一直都很爱她,且感觉比亲生妈妈还要亲近,但问题是,现在他需要斩断这种依赖,靠自己应对一切。
机场?这就是答案。
这不仅仅是又一天的开始,就像他站在这里一样确定无疑的是,他无法假装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又一天。给孩子们做饭,送他们上学,然后再到台里上班?他做不到。制作一些低俗的娱乐节目或虚伪的生活秀改变不了任何人的生活。
“我要带孩子们离开这里。”他说。
“哦?”玛吉一惊,“去哪儿?”
“考艾岛[2]。”这是他首先想到的名字。那是凯蒂最喜欢的地方,他们一直都想找机会带孩子们一起过去玩玩。
玛吉透过新配的无框眼镜盯着他。
“逃避是没有用的。”巴德粗声说道。
“我知道,巴德,可再在这里我简直要窒息了。不管看见什么我都会……”
“是。”他的岳父深有同感。
玛吉轻轻碰了碰强尼的胳膊,“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管怎么说,强尼现在有个计划了,虽然这计划只是一时兴起且并不完美,但他感觉已经好多了,“我这就先去订票。别告诉孩子们。让他们睡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但愿今天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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