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开始前,抱着孩子的丫环有事要忙,就把孩子递到了我的手上。那孩子对我倒不认生,不哭不闹,先是用一只小手摸摸我的耳朵和鼻子,随后就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被孩子的眼睛看得心虚起来,双腿一时软得都走不动了,我仿佛听见孩子在心中说:我已经看明白了,就是你害得我没了父亲……
棺材刚抬出门,忽见一个把总带了两个军士骑了马由远处的街道上奔来,那把总在送葬的队伍前滚鞍下马,高声道:于谦大人因紧急军务不能亲来给秦把总送行,特派我等三人送来了一幅挽联以表哀悼之意。他的话刚落地,就见那两个军士在马上刷地把写在黑布上的挽联展开了,我看见那上联写的是:秦先生代吾受箭以血警人先离去;下联写的是:于某人为国战死拼身尽忠后去聚。那两个军士手举挽联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边……
在整个葬礼上,卢石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才咬牙说了一句:奶奶的,只要抓住的那个刺客开了口,交待了他的同伙在哪里,我一定要亲手去抓住并宰了他们!
我的两腿哆嗦
得几乎不能挪步。
以后,你每天去秦大嫂家一趟,看她那里有没有事需要帮助做,有的话,你就多帮帮忙吧。
我急忙答道:这个我明白。
到了家我让卢石去床上歇着,自己来到了外间的一尊佛像前。这尊佛像是陈老伯敬奉的,我和卢石来住下之后,陈老伯没有把佛像搬走,只是每隔十天来这佛像前烧一回香,跪下磕一个头,低声说几句请佛保佑的话。此刻,我也学陈老伯的样子,把几根香点着,插到香炉里,尔后悄然跪下磕了一个头,无声地在心里说:佛祖,你可能不认识我,我过去也从未敬奉过你,可我现在也想请求你的保佑。你可能已经看明白了,我是一个犯了罪的人,我刚刚协助别人害了秦把总,像我这样的人你还会宽恕和保佑么?……
我是带着特别难受的心情去厨房做晚饭的。灶膛里的火刚点着,帖哈来了,他假装坐在灶前替我烧火,然后探身对我声音很低地说:开始了!
啥开始了?正沉在自己思绪里的我没听明白。
我们的队伍今夜已开始向北京开来!
哦?
进攻北京的战争开始了!
尽管这是我早就知道早在意料之中的事,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还是觉到了吃惊,我一时惊在那儿,手中举着锅铲子定定地站在锅台边。
太师担心刺杀于谦失败的事会引起其他变故,遂决定立即发兵。估计两天后前哨部队可抵紫荆关,另一路会达古北口。
我仍呆呆地站在那儿。
太师要我们仍在城里,除了随时探听城内动静和大明新皇帝应对我攻城的办法之外,再做两件事!
我什么也不做了。我很干脆地说。
你怎么了?他惊奇地看着我。
你知道吧,对卢石很好的那个秦把总被我们杀死了。
就为了这个?他瞪住我。
他对我们没有任何恶意,他夫人也是好人,他们还有一个刚过百日的孩子。
当初在土木堡死去那些大明朝的军人中,有很多也是好人,他们也有很好的妻子,也有值得怜惜的孩子,可因为他们是大明朝的军人,他们会保护大明朝,会和我们瓦刺人做对,因此他们就必须死!战争中,一方的人对另一方的人来说,只是敌人,不管他的人品如何好,只要他站在敌对营垒里,就必须被消灭。这个秦把总也是一样,他是大明朝的军官,一旦我瓦刺军攻城,他必会领兵与我瓦刺军士作战,届时,他杀我们的人也决不会手软,也正是因此,现在杀了他,对我们的攻城部队其实正是好事,我们的攻城军士到时候就会少一个对手!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你为何反而不高兴?
我默然望着他,想告诉他我在秦把总葬礼上看到的情景,可我又知道那些同样说服不了他。如果站在瓦刺人一边看事情,帖哈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我们要办的事情不多了,结局马上就要来到了。
让我歇歇,我不想再办什么事情了。我再次说道。我觉得我的身心都已累极了。
就两件小事,办完就让你歇着。
干什么?我叹口气:帖哈,你真是个催命鬼。
头一件,你明天变变衣装,最好扮成一个中年女人,找一个机会去到街上和女人们说说闲话。
我没有心思去和别的女人说闲话。
听我把话讲完,不是说一般的闲话,说你弟弟由军中回来告诉你,于谦已被瓦刺人杀死了,朝中的大臣们都相继开始在夜晚出城往南京方向逃命哩。
这不是明说假话?我很吃惊。
对,可人们很难分清真假,只要传开,就会乱了这京城里人们的心,减弱他们的抵抗力!第二件,你当初上过德胜门城楼,知道那上边的情况,我们很快要派人在夜晚乔装上去把那上边安的大炮炸毁,那些大炮对我们的攻城军士是一个很大威胁,你要给上去炸炮的人讲清那些炮的准确位置。这两件事都不是难事,挺容易办的。
好吧,我办,不过我要再次给你说清,瓦刺军一进了城,我就要带上卢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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