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译
十八世纪,在大不列颠出现了一种今天称之为新教布道团的组织,这是大不列颠基督教和基督教活动的一种新的形式,它就像一株幼苗,很快就长成了一棵富有异国色彩的大树。
基督教传教活动在英国兴起,表面上看有不少理由和原因。自从发现新大陆以来,人们在地球上到处发现、抢占新的领地。人们对遥远的海岛和山脉的科学兴趣与航海和冒险一样,已经被一种现代的时代精神取而代之,在被发现的异国他乡这种精神不再对令人激动的事件和经历,不再对稀有动物和浪漫的椰子树林感兴趣,而是对辣椒、糖、丝绸、毛皮,还有大米和西米等一切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感兴趣。除此之外,人们常常变得有些偏激,把基督教欧洲的某些规定抛到了九霄云外。人们就像捕捉害鸟一样,追踪和枪杀恐慌万状的土著人。有教养的欧洲基督教徒们在美洲、非洲和印度的所作所为,就像闯进鸡棚的偷鸡贼,掠夺,在这些地方肆无忌惮地进行着,显得是那样的粗暴和无耻,尽管人们不带任何偏见地来看待这种行径。传教也是欧洲民众对此感到羞耻和愤怒的一种表露。人们从良好的愿望出发,希望为异教徒从欧洲更多地带去好一些、高尚一些的东西,而不仅仅是香水和烈酒。
到了上个世纪的下半叶,英国并不太少的有产阶层萌发了向海外派遣传教士的想法,而且提供所需资金。专门从事这一活动的有组织的协会和社会团体,当时没有一家,今天已到处可见。但是已有人根据自己财产的多寡,试着以自己的途径来促成这一好事。那时候到遥远国度的传教士们,都抱着对上帝的信任,没有太多的指导,而直接投身进没有把握的冒险之中,而决不像今天的传教士这样,等待他们的是有规律有组织的工作,可以稳稳当当地飘洋过海。
九十年代,英国有一位商人,他在印度有一个腰缠万贯的兄弟,但是已经去世,并且没有子女。于是这位商人决定捐出一笔巨资,特地作为在印度传教的基金。庞大的东印度公司的一名代表和若干神职人员作为顾问,拟定了一个计划,根据这个计划,首先要派遣三到四名年轻人作为传教士,带上足够的行装和旅费前往印度。
计划一宣布,立即吸引了一群喜欢冒险的人,一事无成的演员、被解雇的助理理发师,他们想在诱人的印度之行中碰碰运气。虔诚的顾问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摆脱这些人的纠缠,寻找合适的人选。他们首先选择那些年轻的神职人员。可是那些年轻的英国教士无一不是故土难舍,或者不愿意前去追求,去冒这个风险。于是,寻找的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了,捐款人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有关他的目的和出师不利的消息传到了兰开斯特附近的一个村庄,村子里住着一个教士,这位令人尊敬的教士有一个侄儿,名叫罗伯特·阿吉翁,他在叔叔家搭伙和住宿,是这位教士的助手。罗伯特·阿吉翁的父亲早年是一位船长,母亲是勤劳而温柔的苏格兰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他几乎记不清父亲是个什么模样了。他在叔叔的资助下进了学校,还比较系统地接受神职人员的职业培训。此时,他已经有了过硬的候补神职人员的证明,但还没有收入。他暂时作为叔叔的助手,住在叔叔家,做点善事,还没指望自己能当上教士,因为他的叔叔阿吉翁精力还很充沛,所以侄儿的未来还看不出太辉煌,这位贫穷的年轻人极有可能在中年之前没有自己的职业和收入,在姑娘的眼中,他没有吸引力,至少还没有人把他作为恋人,他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身份与姑娘会过面。
作为一个虔诚的母亲的儿子,他是一个纯朴的基督教徒,他承认成为一名传教士是一件愉快的事。在对大自然的观察中,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精神寄托。在这方面,他的眼睛非常敏锐。这个谦逊、精力旺盛、有着一双敏锐的眼睛和能干的双手的年轻人在对大自然的观察、认识、收集和研究中得到了满足。他种花,采集植物标本,后来有一段时间他还忙于与石头和化石打交道。最近一个时期,市郊五彩缤纷的昆虫世界又攫住了他的心。但他最喜欢的是蝴蝶,从幼虫、蛹,再变成蝴蝶,这其中引人入胜的变化让他心醉,它们的图案和色彩让他着迷。大自然仿佛让他又回到了孩提时代。
这位年轻的神职人员第一个对这笔去印度的基金的消息作出反应,他对此很感兴趣,马上感到心中仿佛有一个指南针,那指针指向了印度。母亲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他本人既无婚约,又无恋人。他向伦敦发了一封信,并收到了鼓舞人心的回复,同时还收到了去伦敦的路费,他立即带着一个小书箱和行李就信心十足地去了伦敦,只是那些植物、化石标本以及收集蝴蝶的盒子不能带走,他为此感到颇为懊丧。
伦敦的老城区天气阴沉,大风呼啸,候选人惴惴不安地踏进那位虔诚的商人高大威严的宅邸大门,他看到在光线昏暗的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东半球地图,在一个房间里,还看见一张色彩斑斓的大老虎皮。他惴惴不安糊里糊涂地被一个衣着得体的仆人带进了一个房间,主人正在那里等着他。主人身材高大,湖蓝色的双眼炯炯有神,胡子修整得非常帅,表情极为威严,然而交谈了没有几句,年轻人紧绷的心情就渐渐宽松下来。主人的口吻是和善而充满信任的,他招呼年轻人坐下,对他进行了考试,并请他出示证明。主人摇铃叫仆人,仆人默默地将这位神职人员带到客房,另一个仆人立即送来了茶、葡萄酒、火腿、白脱和面包。有了这些好吃的点心,他心里面镇静许多。吃饱喝足之后,他笃笃定定地坐在蓝色天鹅绒面的扶手椅里,思考着他的处境,那目光毫无目的地环顾着房间四周,他马上发现这里有两件来自那个赤日炎炎的遥远国度里的不同一般的装饰物:在壁炉旁边那个墙角里,有一只红棕色的猴子制成的标本,在它的上方,蓝色墙纸上挂着一张硝过的巨大的蟒蛇皮,蟒蛇干瘪的没有眼睛的头下垂着。他立即走到这两件物品前,仔细地欣赏着,抚摩着。他将银光闪闪的蟒蛇皮卷成筒状,但一想到活灵活现的蟒蛇时,不禁又感到一阵恐怖和恶心。但这两件生物标本,使他对那遥远而神秘大陆的好奇更加强烈了。为了不让自己被蛇和猴子吓着,他竭力想象着在那块被赐福的土地上肯定少不了的美丽的花草、树木、鸟儿和蝴蝶。
此时已临近傍晚,从高高的窗口看出去,雾气朦胧。一个仆人默默地将一盏点亮的灯端了进来。这所豪华宅邸的宁静,遥远的大城市隐隐约约的喧闹声,身处高大而空旷的房间里的孤独——他仿佛在坐牢,无所事事,对美好未来的无把握等等这一切,与时下伦敦深秋越来越浓重的夜色搅和在一起,他就好像是从希望的顶峰跌入黑暗的深渊,这使他感到沮丧,就这样,他独自靠在椅子上倾听着、等待着,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不想再等了,他疲倦了,便朝那挺精致的客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他被人叫醒了,起先他还以为是在深更半夜,仆人告诉他,正在等年轻的先生共进晚餐,希望他抓紧时间。阿吉翁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眯着眼睛跟在仆人后面,高一脚低一脚地穿过房间和走廊,走下楼梯,来到了宽敞的餐厅。餐厅中央挂着一盏枝形大吊灯,把整个餐厅照得通明透亮,身着天鹅绒长裙,一身珠光宝气的女主人透过眼镜片正在打量着他,据男主人介绍,坐在餐桌上的还有两位神职人员,他们要在进餐时对这位年轻人进行严厉的考试。他们首先需要了解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对基督教是否绝对忠诚。睡眼惺忪的耶稣使徒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别人向他所提的问题弄明白,可是他什么也回答不出;他怕得要命,可对其他候选人的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的人们对他很友好。晚餐后,在隔壁房间,在地图上,阿吉翁第一次看见了他应该宣传《圣经》的地方,在印度地图上,这是一块黄色的斑点,在孟买的南面。
第二天,他又被带去见一位威严的老先生。他是商人的最高宗教顾问。这位白发老人觉得自己一下子被这位本分的年轻人吸引住了。他知道他很快了解了罗伯特的思想和为人。因为他不是最清楚他对宗教信仰方面的进取心如何,老先生不能不抱歉地提醒他,此番远渡重洋的风险和南方这个地方的可怕;如果一个人没有特殊的天分,或者没有特别的爱好,而冒随时可能牺牲的风险,那似乎是不值得的。他将手轻轻地按在这位候选人的肩头,说:“您说得很好,也许都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很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您想前往印度?是出于某个世俗的理想和愿望呢?还是只是为了给贫困的异教徒带去我们亲爱的基督教福音?亲爱的朋友,请您敞开心扉,不要有什么顾虑。”罗伯特·阿吉翁听他这么一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一个说谎的人,谎言被人当场拆穿似的。他垂下双眼,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坦率地承认,如果不是热带国家稀有而漂亮的动植物,特别是蝴蝶吸引他的话,他就可能不会有报名去印度的想法,那当然谈不上传教去了。长者和善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将自己的最后的秘密和盘托出,不再有什么隐匿的了,便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友好地说:“结束这罪恶的念头吧,我亲爱的年轻人!您可以前往印度了。”说罢,长者变得严肃起来,他向年轻人伸出双手,用《圣经》上的话郑重地为年轻人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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