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诺韦法在黑河里洗白色的衣物。她的双手冻得发僵。她高高抬起双手晒太阳。她从手指缝里看到了耶什科特莱。她看见四辆军用载重汽车,它们经过圣罗赫小礼拜堂开进了市场。然后便消失在教堂旁边的栗树后面。当她重新把手浸到水中时,她听见了枪声。河水的激流从她手里冲走了白色的床单。单个儿的枪声变成了哒哒的一连串,盖诺韦法的心也开始怦怦地狂跳起来。她沿着河岸奔跑,追赶呆滞、迟缓地顺流漂走的白色织物,直到它消失在河的拐弯处。
耶什科特莱上方出现了烟团。盖诺韦法一筹莫展地站住了,她站立的这个地方离她的家,离装衣物的桶,离燃烧的耶什科特莱一样远。她想到了米霞和孩子们。她跑去拿桶的时候,她的嘴里发干。
“耶什科特莱的圣母,耶什科特莱的圣母……”她重复了好几遍,绝望地朝河对面的教堂瞥了一眼。教堂矗立着,跟先前毫无二致。
载重汽车开进了草地。从其中的一辆车里拥出一群士兵,他们排成了横向队列。然后又接连出现几辆飘着防水帆布篷的载重汽车。从栗树的阴影里浮现出一排排的人。他们奔跑着,摔倒了,又爬起来。他们有的拎着箱子,有的推着小车。士兵们把那些人往汽车里塞。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迅猛,以致身为事态见证人的盖诺韦法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由于西下的太阳使她头晕目眩,她把一只手抬到眼睑上方遮住阳光,这才看到敞着犹太人长袍的什洛姆、盖雷茨夫妇和金德尔夫妇的浅黄头发的孩子们,穿蓝色连衫裙的申贝尔特太太,看到她女儿手上抱着吃奶的婴儿,看到有人搀扶着小个子拉比。终于,她看到了埃利,非常清晰,看到他手上牵着自己的儿子。然后便出现了混乱,人群冲垮了士兵们的横向队列。人们朝四面八方逃散,那些已经上了载重汽车的人也纷纷从车上跳了下来。盖诺韦法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枝枪的枪口冒火,紧接着便是许多自动步枪连射发出的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她的目光始终紧随着那个男人,他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倒下了,还有别的许多人的身影也同样倒下了。盖诺韦法丢下手里拎的桶子,跳进了河里。激流扯拉着她的裙子,冲击着她的双脚。自动步枪静了下来,似乎是疲乏了。
当盖诺韦法站立在黑河另一边的岸上时,一辆装满了人的载重汽车朝路的方向开走了。人们正在上第二辆载重汽车。默默无言,周边一派静寂。她看到车上的人如何伸手拉车下的人上车。一个士兵用零散的射击朝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补上一枪。又一辆载重汽车开动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地上跳了起来,企图朝河的方向逃跑。盖诺韦法立刻便认出,那是申贝尔特家的拉海娜,米霞的同龄人。她手上抱着吃奶的婴儿。一个士兵蹲了下去,从容不迫地朝姑娘瞄准。她笨拙地绕着弯奔跑,试图躲过枪口。士兵开了枪,拉海娜站住了。她向两边摇晃了片刻,而后便倒下了。盖诺韦法看到士兵跑到姑娘跟前,用一只脚将她翻了个仰面朝天。后来他又朝白色的襁褓开了一枪,回到那些载重汽车旁边。
盖诺韦法双腿发软,这使她不得不跪了下去。
所有的载重汽车都开走了。她艰难地站起身,横穿过草地。她的双腿沉重,石头般僵硬,不听她使唤。水淋淋的裙子把她朝地面拉。
埃利偎依在青草里躺着。许多年来第一次,盖诺韦法再度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他。她坐了下去,挨着他,从此再也不能靠自己的双腿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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