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真人知道自己对苍州的迁怒很没有道理,所以他只在心里想想,从不说出口。道尊派他来杏山为这次社稷图开启做准备时,张三真人很平静地领命,没有拒绝,虽然如果他想要找理由拒绝掉,是很容易的。
他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肩背有些伛偻,像个疲惫到直不起腰的老人,一步步往营帐外面走去。
寒风中夹杂着砂砾,打在张三真人身周,被他周身无形的护体灵力隔绝,纷纷落地。
四周很安静,各处营帐里坐镇的大能们都各自闭眼打坐,或是饮茶下棋,没有人发出声音。
现在是社稷图开启的第一日,弟子们进去不久,各位大能都很沉得住气。
张三真人漫无边际地想着,按照往日惯例来看,至少要到三日后这里才会热闹起来——上次九华宗的李真人拿药鼎蒸的百草糕实在美味,可惜她这次没来……
他倒背双手,目光平静如同无风的湖面,旁人看来只觉得沉静出尘,没人能猜到张三真人心底想的是什么。
忽然,远处营帐传来一声低呼。那声音不高,但在场中大能听来,却异常清晰。
张三真人转头,不必他说话,帐外侍立的弟子已经分出两个人,前往出声的营帐查看情况。
发出叫声的营帐位于西边,营帐的主人是持盈宗一位长老,方才那声惊叫是他的弟子失态之下脱口而出的。
“有……有魂灯灭了!”
另一声惊叫响起,语气中满是惶急。
各大宗派都有用于感知本门弟子安危的手段,比如道殿的生死簿、九华宗的应命灯,以及扶风门的灵应牌。
持盈宗魂灯正是如此,每一盏魂灯对应一个进入秘境的弟子,魂灯火焰的明亮程度代表弟子性命安危。
“年轻人沉不住气。”旁边的营帐里,和张三真人同来的柳真人踱步出来,叹了口气,“哪一回不死些人?”
这话听上去很残忍、很冷酷、很凉薄,但……没有错。
年轻人尚且热血,不习惯生离死别,但他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人,早已经心如铁石,不会轻易动容。
张三真人却觉得不对。
能随侍在阵法当中、长老身旁的,无一不是门派中器重看好的年轻弟子,看见同门魂灯熄灭,惊骇悲痛之下或许会失态,但如此冒冒失失大叫出声,则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何况那两声惊叫,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持盈宗统共带进阵中两名弟子,难道两名都按捺不住情绪?
这个念头只短短一转,前去查看情况的弟子已经急掠而来。这名弟子是道尊前几年收来的小徒弟,虽修为不高,为人却很是沉稳有大将之风,此次道尊特意命她跟出来见见世面,自信小徒弟一举一动绝无差池。
这么沉得住气的少女,鬓边居然渗出了汗珠,低声急促道:“师叔,持盈宗十盏魂灯,灭了一半。”
此言一出,张三真人和柳真人同时蹙眉:“一半?”
社稷图中机缘极多,凶险亦多,往年确实有宗派弟子运气不好,一整个宗门精心挑选出的弟子折损大半。但那是在十日结束,社稷图关闭时,而今弟子们入秘境不过几个时辰,持盈宗的十名弟子居然折损一半。
这数字只一听就令人心惊,柳真人脱口道:“这几个孩子掉南泽渡里了?还是忘愁海?”
“南泽渡也没有开场死这么多的。”张三真人蹙眉道,“照霜。”
梅照霜十分机敏,闻言便要再度过去查看情况,忽然只听惊呼声从几处营帐内接二连三响起,脚步下意识一顿,旋即反应过来,快步奔去。
张三真人和柳真人对视一眼,心底同时生出警意,分别退回各自的营帐中,稳坐阵法枢机之上。
其实不必梅照霜与柳真人身边的弟子一一过去询问,二人耳力出众,早将那些营帐中传出的惊呼声听在耳中,听出那些出声的宗派同样发觉弟子命灯出了问题。
柳真人面色严峻,广袖一拂,一道寻常无奇的白绢从袖中飘出,飞至空中徐徐铺展开来。浓黑的墨痕仿佛凭空生出,随着白绢铺展不断显现。
这便是道殿历代传承的重宝之一,生死簿。
生死簿从上至下,写着二十一个名字,皆是此次进入社稷图中的道殿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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