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冬意愈盛。
天一冷,大家都不爱出门了,顶多是同一宫的坐在一起一道说说话。
但饶是如此,也没碍着叶氏倚仗身孕继续飞扬跋扈。
她这个位份没有小厨房,纵使有着身孕,也照旧是尚食局备好吃食送过去。
一日,她竟指名要吃镶银芽。
这东西难做得很,是用绣花针穿棉线在调制好的鸡肉茸中过上两遍,再将这线穿过豆芽,以此将鸡肉茸留在豆芽中。
豆芽才多粗?这一步便已很难了,听闻尚食局的宫女做上这么半晌就常常眼中酸痛。
可难度还远不止于此——穿完豆芽,还要用笊子兜着这些豆芽在热油中过。这火候极难掌握,一不小心豆芽就会糊,便不能吃了。
唯有火候刚好,令豆芽通透、透出里面的鸡肉茸来,宛如一根银丝镶在豆芽之中才算成品,是为“镶银芽”。
这菜平日里也不是没人点,寿康宫的老太妃们都喜欢。可那是因为太妃们年纪大了,难免牙不好,偶尔馋了肉只有这样吃。
寻常的嫔妃们,鲜见有谁会点这道菜。
是以晌午时她一点,消息便开始往外头传,到了下午就已许多人都听说了。
庄妃与周妙、含玉还有赵才人同到夏云姒的延芳殿品茶,说起这事含玉就皱眉:“她有着身孕,平日好吃好喝决计少不了她的,何苦还非要这样找旁人麻烦?就是皇上都不曾要过这道菜呢。”
赵才人嗤之以鼻:“不这样,哪能显出她有孕的不一般呢?玉姐姐是不知道我们与她同住一宫见了多少奇景,天天能见着她托着后腰在宫中景致好的地方走来走去——这原也没什么,有了身孕也总要出门活动活动太好生的,可她如今身子都还没显形,分明是能好好走路的时候,托着后腰给谁看呢?”
这话说得几人都不禁发笑,想想那般矫揉造作的场景,也真是难为赵才人她们几个要日日都看了。
周妙笑罢,却说:“可她叫这镶银芽,依我看倒也未必是与你们显摆什么——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乍然听闻竟还有这样繁琐的菜,觉得新鲜也是有的,可不得仗着有孕尝尝?”
几人又低低一阵笑,庄妃笑觑着她:“柔姬这张嘴愈发会刻薄人,改日本宫非去回了皇上,换个更合你的封号才好。”
周妙赶忙告饶,庄妃敛住笑意,又叮嘱赵才人:“她虽是如此,你们可少招惹她,到底是肚子里正经揣着个皇嗣的。她招惹你们,不过是给你们添添堵;你们若招惹她,一旦动了胎气让她失了孩子,你们便都是进冷宫的罪了。”
“臣妾明白。”赵才人起身深福,“娘娘放心,这样的话臣妾也叮嘱过另外几位姐妹。说到底,这叶美人虽是性子差些令人生厌,倒也不曾真欺负过谁。这些臣妾等心里都有数,干不出算计孩子那般的恶事的。”
庄妃欣慰点头。
宫里的阴谋阳谋太多,孩子不好活。可在许多妃嫔眼里,这仍是令人不齿的手段。
——要与孩子的母亲争,那就冲着母亲去,能去母留子将孩子夺走也是本事,去索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的命算什么道理?
于是关乎叶氏的话题就此接过,众人转而说起了别的。譬如和昭容的一双孩子近来都满了周岁,长得愈发可爱。
“尤其是昕芝公主,如今就这般水灵灵的,日后必是个美人儿!”周妙不吝赞赏,满眼的羡慕,“原本只觉得有皇子才好,如今每每见了昕芝,都觉得生个漂亮的小姑娘更让人高兴些。”
昕芝这两个字,是和昭容自己给取的。她诞下龙凤胎是大喜,百日时皇帝给皇四子取了名,就将为公主取名之事交给了她,于母亲而言算得一份殊荣。
和昭容想起孩子降世那天院中的梅树恰抽了新枝,觉得是个吉兆,就想以这二字为名。但本朝公主定下字,便既是封号又是名字,新枝两个字实在不像封号,最后就取了个谐音,选了两个漂亮的字来用。
说话间恰逢宁沅读完书回来了,他近来也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听到昕芝两个字就眼前一亮:“可是二妹要来玩么?”
说罢才注意到竟有这许多客人,忙上前长揖问安。
庄妃看一看他,笑言:“天寒地冻身子都容易虚些,宁沅的气色倒看着比宁汜强上许多。”
宁沅道:“儿臣每日清晨去尚书房读书前,姨母都非押着儿臣喝一盅汤暖身才放儿臣走,儿臣精神便好多了!”
“知道有用,你还用‘押’这样的词!听着跟姨母欺负你似的!”夏云姒瞪他,宁沅挠头:“有时喝不下嘛……”
夏云姒一哂,余光睃见人影晃动,定睛瞧去,看见小禄子进了屋。
小禄子躬着身,看看皇长子,欲言又止。
夏云姒会意,便跟宁沅说:“你快去歇一歇,一会儿一道来用膳。”
宁沅复又一揖,就告了退。小禄子待他走远了些才上前,低声禀说:“娘娘、庄妃娘娘、各位娘子……出事了,有人对叶美人下了手。”
几人俱是一凛,庄妃皱眉问他:“怎么回事?”
小禄子说:“太医已验过,说是叶美人晌午时叫的那道镶银芽让人动了手脚,在鸡肉茸里头掺了滑胎的药。所幸叶美人吃得不多,尝了几口便撂了筷子,是以此时才发作……大抵也并不会多么严重。”
说着顿声,又续言:“顺妃娘娘已带着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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