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中秋节临近,何嫂按旧日规矩带着人做月饼,想赶在节前送到祁家的几个世交那边。
何嫂生于广州,父亲是陶陶居的面点师傅。六七十年代,她家里出了变故,待不下去,就跟着人逃港到了对岸。因为手艺好、做事爽利,何嫂被祁陆阳的姑奶奶一眼看中,留在身边做事,一来二去成了亲信。
祁家姑奶奶过世之前,将公司拆分,一部分给了北方老家的弟弟,就有了现在的开元。
等姑奶奶百年,何嫂在祁元信的邀请下北上,至此,在帝都这宅子里一住就是30多年,一手带大了祁宴清。
何嫂亲手做月饼当中秋节礼的传统,便是在这段时间里形成的,至今未变。
祁陆阳不爱吃广式月饼,嫌面皮油、馅儿又太甜,容易发胖。可今天他推开门闻到熟悉的烘烤气味,竟感到一种甜滋滋的心安。
他凑在一旁看了会儿,见何嫂拿着模子在饼皮上力道均匀地戳纹样,说:“这边儿逢年过节只知道吃饺子,还是咱们家有意思。”
何嫂停下动作,端详了会儿祁陆阳时隔半年终于显出点笑意的脸,神情复杂至极。
“二少爷还是多笑笑好,年轻人,得知道往前看。”她劝道。
祁陆阳不语,从刚出炉的一批月饼里随便挑了个,咬了口,摇头:“您这话是没错,可很多事情不是想转弯就能转弯的。就比如这月饼,哪怕是您亲手做的,我依旧不爱吃,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说完,他看着手里的月饼,又轻声道:“不过,她倒是挺爱吃这东西。”
何嫂反应比一般老年人快,她立即问:“是陆小姐?”
祁陆阳点头:“有一年,陆老头儿不知道打哪儿弄来个比陆晚脸还大的广月,她那时候才六岁,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人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茶几前慢慢地吃、细细地吃,得有一下午吧,竟然是全吃完了。”
“结果……”祁陆阳想到旧事,面上笑意更甚,“她肚子疼了两天,也没上厕所,被陆老头儿抱医院去,医生说是吃撑了、肠梗阻,我拿这事儿笑了她好多年。”
何嫂没急着插话,耐心等祁陆阳半喜半悲的神色全褪下去,这才说:“要不,我让人也给陆小姐那边送一份过去吧?她是您侄女,于情于理这都是应该的。”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祁陆阳默默吃完了那块月饼,随后便上了楼,身形寂寥。
陆晚在中秋节前一天收到了月饼。
何嫂没来,来送的是司机阿全。她让人进屋坐坐,阿全摆手:“我就不多打扰了。这些月饼都是何嫂昨天夜里现做的,馅儿有蛋黄白莲蓉、叉烧腊肠、奶油椰丝、果仁芋蓉四种口味。她特地让我带话,说‘心意全在这里头’。您吃了要觉得好,就给我们说一声、要哪个口味。这也不是只有中秋才有的,随时都能做,做好我当天给您送来,吃个新鲜。”
阿全一番话说得恳切朴实,陆晚眼眶微热,收下了。
陆晚知道,必然是祁陆阳和何嫂提了一嘴,知道她打小喜欢吃广月,这才专门送过来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天是农历八月十四,尚还缺着一小块的月亮根本谈不上圆满,还是让陆晚生出些天涯共此时的悸动来。
就在白天,她忐忑地给姜蓝打了电话过去,想跟母亲说上几句话,毕竟是举家团圆的节日,她也没旁的好联系的亲人了,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落寞。
姜蓝的牛角尖还没钻完,一听到是陆晚的声音,竟是直接把手机给摔了出去。接着,那边传来呜呜的哭声,陆晚刚要挂掉,余奉声捡起手机开腔:
“晚晚,伯伯正好有个事儿要跟你说说。”
原来是东寺街78号要拆迁。
南江市政府准备花大力气将条件得天独厚的章华打造成文旅之乡,78号院正在阳泉寺山下的主干道东寺街上,地理位置极好,周围交通发达,市里早就有传闻出来,说是要将这里推了,建一个游客中心。
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陆晚在乐呵呵地当着她的小护士,陆瑞年也还健在,听到这话,爷孙两头一碰,意见一致,说给多少钱都不会干。
传闻终于坐实。
余奉声说:“拆迁办的人联系不到你,就找到了你妈妈。我看了下名单,可能是赔偿款优渥,已经有九成住户签了字。你这边要是不愿意,可以问问小庄,或者找祁陆阳去,他们肯定有办法——”
“不用了,我签。”
那些赔偿款,必定足够街坊邻居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谈判才会如此顺利。陆晚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断送别人的美满前景。
一通电话打完,陆晚没能跟姜蓝讲上半句话不说,东寺街的那个家,眼见着也要没了。
她一时鼻酸得很,强迫自己转换注意力,打开了质朴又讲究的方形月饼盒。里头,四个油亮饱满、纹样精致的月饼躺在细腻的软缎上,精致可口。
拆开一个透明真空包装上印着莲蓉口味的瞧了瞧,陆晚正准备尝一口,眉一皱,忽地生出点疑惑来:
双喜临门,福有双至,好事成双,福禄双全……
这四个月饼上印的纹样里,怎么各个都带着“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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