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雨总觉得最近的于敬有些心不在焉。
并非到了失魂落魄的程度,若不仔细观察甚至还难以察觉,但他知道自从那晚过后,两人之间便像少了什么,或者说,多了什么。他还记得那天于敬看到徐瑾泉时的表情,惊讶之馀,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甚至恐惧。那种恐惧来得莫名其妙,却让徐清雨印象至深,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于敬眼中那种沉痛的绝望,清晰得像根刺,扎在他脑中,时不时阵痛着,像生怕他忘了一样。
看着讲台上的于敬,徐清雨无心上课,脑袋里全是上个週末两人出去时的情景。那天他开着车到宿舍接于敬,见面时只觉于敬表情有些僵硬,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开往山上时,言语间,于敬反应总有些冷淡,虽然平时便是不温不火的,那天却特别地寡言,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让徐清雨有些摸不着头绪。
这几天上课时,于敬偶尔也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徐清雨总猜想是否只有自己发现,那拥有秘密的快感却很短暂,不如困惑、纠结与猜忌来得久、扎得深。越是去思考这件事情,徐清雨便越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于敬的一举一动;越去看,便又越在意,像是条啣尾蛇般,落入了一个无限的循环,不停吞噬着自己。
但他又怎能不去想、不去在意呢。纵使再如何地亲近、接吻、拥抱,于敬也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喜欢,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从未存在在他字典里一样,连一次也没听见过。并非不知道当初是因为自己的恳求于敬才愿意和他交往,但当彼此曾是如此热烈地亲吻、拥抱过,这轻易的两个字却是这般难求,让他不禁对这段关係感到不安。
那晚和徐瑾泉摊牌其实并不在计画之内,他也并非真心想要激怒他,只是,当他看见于敬那一脸的动摇,心底那股不安的情绪便愈趋膨胀。徐瑾泉的心意他是知道的,但他却从未考虑过于敬的想法。若当初两人曾是那样亲密得让徐瑾泉產生爱恋的关係,于敬对徐瑾泉抱有同样的情感也未尝不可能。见于敬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模样,这个想法便像得到了间接的肯定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若想要得到答案,除了于敬,能够给予他线索的便只有一个人。想着,徐清雨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蒋允欣的电话后,便发了条讯息过去。
夜晚的餐厅座无虚席,徐清雨花了好一阵子才在人群中找到蒋允欣。她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深灰色西装裤包裹着她修长的双腿,干练中又透着一丝女人味,徐清雨倒是从未看过她穿裤装的模样。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一点完餐,蒋允欣便问,让原先主动邀约的徐清雨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她抿起涂着粉色唇膏的嘴唇,有意无意地笑着,看了徐清雨一眼,又道「怎么,女朋友的问题?」
是,却又不是。徐清雨想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允欣姐很久没来家里了,想跟允欣姐吃个饭。」
蒋允欣听见便楞了一下,「你不知道吗?」她盯着徐清雨的脸,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尔后才接着说「我和瑾泉分手了。」
看着蒋允欣一脸的波澜不惊,徐清雨反而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一种嗅到了危险、近似于野性直觉的警醒。「怎么会,难道是哥他做错了什么吗?」见蒋允欣难掩不悦,徐清雨只觉自己说中了,便道「允欣姐能原谅他吗,不然谈谈也好?」
「不必了。」蒋允欣冷道,「老问题,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没看徐清雨,徐清雨却能感觉那逃避的眼神中没有笑意,像早已死了心似的,不带一丝感情。他明白的,当爱一个人爱得深了,那份爱与恨之间便失了边界,只要一步、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爱便不再只是爱,而是掺进了杂质的纯粹。
看蒋允欣的脸色和她说的话,徐清雨总觉得这件事情多半和于敬脱不了干係,不然为何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的两个人会分开得这般突然。想着,徐清雨也不敢问得太过露骨,只说「前几天我邀请系上的教授到家里吃饭,才发现原来他和哥哥以前是同学,不知道允欣姐认识不认识?」
蒋允欣握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僵硬的表情表露无遗,却仍强装镇定。「哦?叫什么名字?」
「于敬。」徐清雨道,他定定地看着蒋允欣,不想错过她任何细微的动作与神情。蒋允欣并没发现徐清雨正在观察她,她也无心留意,光是要她保持脸上的平静就已耗费了她所有力气。
只见蒋允欣缓了缓神,才勾起唇角说「我们是高中同学,还真巧。」
「果然,我就想如果是允欣姐的话一定知道。」
蒋允欣听了,原本放松的唇却抿了起来,看上去不知怎地却有些紧张。「为什么这么说?」
徐清雨没放过蒋允欣眼中的防备,他笑了笑,说道「允欣姐跟哥不是青梅竹马吗?想说在一起这么久,哥身边的人你多少应该也认识吧。」
听徐清雨这样说,蒋允欣没说话,只是有些勉强地笑着。
「其实我还蛮好奇你们以前的事情,允欣姐能讲给我听吗?」徐清雨说,他看得出蒋允欣的不情愿,或许该说,蒋允欣表露得太过明显,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打退堂鼓,进而又问「允欣姐以前和我们教授熟吗?教授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蒋允欣有些为难地开口说「我和他其实并不熟,只是曾经同班过罢了。」她笑着看了看徐清雨,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歉意一样,那歉意却只停留在嘴边,未达眼底,有些心虚地,她喝了口水,便不再看向徐清雨。
直到餐点上桌,两人彼此间都没再交谈。徐清雨自然不认为蒋允欣和于敬不熟,见她那样显而易见的心虚,那三人间若有似无的纠葛彷彿就此在他心中开展,像拼凑出边框的图画般,剩下的只是耐心与时间。
从未与蒋允欣两人单独用过餐,徐清雨只觉得她那举手投足间成熟女人的韵味实在迷人,心里直想徐瑾泉不懂珍惜。但他能理解。同样爱上于敬的自己,恐怕也是最能理解这份『不珍惜』的人。模糊了男人和女人的界线,除去同性与异性的差别,那份爱浑然天成,还有什么能与之比拟呢。就是如同蒋允欣这样的女人,也是无法。
正在脑中细数着于敬和蒋允欣的分别,徐清雨却突见蒋允欣脸色发白,一双眉蹙得死紧。「允欣姐,怎么了,不舒服?」
蒋允欣对他摆了摆手,却没说话。她抓着餐巾,指节泛白,似是在努力抑制着什么,直到缓过来她才道「最近身体有些虚,肠胃也不好。」
「看医生了吗?」徐清雨关心地问。
「打算过几天再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蒋允欣说着笑了笑,却不若方才那样精神。看着这样的蒋允欣,徐清雨倒觉得若她在徐瑾泉面前也是这般柔弱可怜,两人倒也并非全然没有机会。女人娇弱,那病气的模样又更我见犹怜,一股属于雄性的保护欲便油然而生,优越,却非爱。
两人用餐间有过少许的谈话,却都没再提起于敬和徐瑾泉的事情,像是彼此都有了道看不见的防线,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这心底都存有疑虑的话题。儘管徐清雨想要从蒋允欣口中听到些关于于敬对徐瑾泉的看法,在知道两人不欢而散的现下,却是更难开口。
虽然有了些头绪,徐清雨仍对这次的收穫不甚满意,一顿晚饭也吃得没什么意思了。除了方才那一阵不适外,蒋允欣没再有什么不舒服,脸色却不如一开始的好看,自然也对这顿饭兴趣缺缺。两人沉默地结束了这饭局,出餐厅时,刚巧下着雨,徐清雨便帮蒋允欣拦了辆计程车。
看蒋允欣坐着计程车扬长而去,徐清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大概不会再见到她了,不知怎地,他突地想。再次相遇的时刻,便是他们四人间的关係有了更为艰鉅的改变,这种感觉,隐隐地,在他脑中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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