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雪,雪溅有声,一下下好似指尖拂过紧绷的弓弦。昏暗月色映了遍地雪光,透出幽蓝。一行马队悄无声息穿过崎岖小径,偶尔马蹄过处,震落道旁枯枝积雪。子谦迫使自己集中精神,不去注意萦绕鼻端的那一丝肤发暖香,但那隐约香气像在故意捉弄他,总在松懈的瞬间袭来,令他烦不胜烦,下意识催马急行,嗒嗒嗒赶上前面,与薛晋铭并辔而行。
“这一路会不会太过于顺遂?”子谦沉声开口,恰问出念卿与四少此时的忐忑。过了前面岔道口就进入城中,再往前不远就是码头,就看能否平安通过这最后一关了。按理说,四少冒充北平专使带走人质,不会这么快被识破,徐季麟到达晏城最快也是明早。
薛晋铭放缓缰绳,对子谦低声道:“到了码头,无论有什么事,你只需护送夫人离开,其余交给我和许副官。”
念卿转头望了四少,话到唇边,却不知能说什么。转过路口,前方出现影影绰绰灯火,已能清楚望见码头。虽是深夜仍有力夫在忙碌搬运,大箱大箱的货物等着装卸落船,马队络绎不绝,趁夜将到埠的货物运进运出。工头不住地吆喝、警告,让搬运工小心箱中货物。数艘船上装运的都是烟花炮仗之类,时近年关,杂货商已开始为新年售卖的炮仗囤货。这东西最娇气,既沾不得水又见不得火,一落水便报废,若溅上半点火星更是大祸。
一行人混在驮货的马队里,悄然接近码头。子谦与薛晋铭交换眼色,暗自错开队列,悄无声息随着马队接近岸边。前来接应的船只不便靠近这码头,以防遭到盘查,唯有搭乘货船出去,到远处江面再换船。一早买通的货船正是左首第二艘,船上货已载满,船主远远见到许铮提灯打出暗号,忙放下搭板接人。
看着霍夫人与霍公子先后登船,蕙殊稳一稳心神,扶着四少的手踩上那摇摇晃晃的搭板。许铮从船头俯身来接应,伸手可及的距离,似乎一跃即过……蕙殊将手递向许铮,抬头瞬间,身后陡然枪声响起,连串子弹从后头飞来,火辣辣擦着耳畔,击在船头船身!
许铮只差一线便可抓住蕙殊的手。然而船身摇晃,搭板错开,蕙殊一脚踏空,直跌入水中。寒冬腊月的河水刺骨扎髓,转瞬没顶,来不及呼救,冰水已从口鼻灌入,似万千小刀一起扎进来。耳边哗然水声、惊呼声、叫喊声,混杂在惊天动地的枪声里,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子弹嗖嗖横飞,射入水里激起串串旋流。
蕙殊竭力蹬水,身上大衣湿透却像沉重的石枷,拖着她身子直往下坠。压迫的窒痛与刺骨的寒冷,令头脑瞬时空白,水中一片黑暗……蕙殊口中涌出气泡,肺里最后的氧气即将耗尽。一双手紧紧托上她腰间,托起她下沉的身体,往前方游去。
蕙殊神志模糊,再无力气,长发飘散水中,一口气就要缓不过来。那人回过身,觉察她濒临窒息,猛然将她拽向怀中,冷冷嘴唇压上她的唇,温暖气流随之度入,从唇舌直送肺腑。窒息的痛苦为之一缓,近在咫尺的面容也终于看清。
是许铮。他将她紧紧抱住,制住她本能的挣扎,不让她浮上水面。子弹带来的旋流密集穿过眼前,水面上硝烟弥漫,枪声响成一片,水下也被搅得混沌不堪。
许铮带着她竭力朝前潜游,水下缺氧令蕙殊神志迷糊,只抓紧许铮的手,不敢松开半分。蓦然间,一声巨响突如其来,像炸雷落在江面。
火光照亮水底,将江水映成血红,更掀起阵阵大浪。两人再也抵不住巨浪之力,被一起抛上江面,顿时眼前灿亮,急雨般星火漫天坠落,夜空亮如白昼。他们搭乘的那艘货船已变成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火光中爆出无数烟花,射上半空,夜幕中金蛇乱舞,银花火树,团团锦绣绽放,烟花烬化作七色星雨,纷纷坠落水面。
这景象,美如末世,炫目惊心。
船炸了。
持续不断的爆炸声掩过了许铮的嘶吼:“夫人——”
长官下令生擒,不许朝人放枪。追兵冲向码头,根本不知货船上装载着何物,便朝货船水面一阵乱枪扫射,吓得船工水手四散奔逃,或落水或躲藏,码头上一片惊恐、尖叫,货物翻倒,任何船只也不得离开码头。眼见蕙殊落水,许铮跃入水中相救,搭板掉落,念卿与子谦被困船上……而装满炮仗烟花的货船周遭枪弹横飞,火星四溅!
薛晋铭在岸上脸色剧变,顾不得闪避枪弹,立刻抢到岸边卸货处,与侍从夺下三只小木船,趁乱撑船靠向货船外侧。枪声响起的刹那,念卿被子谦合身按倒,双双匍匐在船头甲板。
混乱中只听枪声震耳,弹片嗖嗖飞溅,隐约听见谁脱口喊出一个名字,“云漪——”
念卿一震,挣开子谦,不顾一切探身到船舷外侧。小船上的薛晋铭朝她伸出手,“跳下来!”
货船剧烈摇晃,船上水手船主已纷纷跳入江中,子谦与船上侍从开枪还击,将已追至岸边的追兵击毙。念卿回头推开子谦,“快离开这船!”
“你和他走!”子谦不由分说,将念卿拦腰抱起,抛向小船上的薛晋铭,“带她走,我来断后!”念卿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身子急坠入那熟悉的怀抱。惯力将两人一起撞倒,薛晋铭趁势将她护在身下,以自己身体为盾,紧紧护在她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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