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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李德全不时偷瞥皇帝的脸色，见他慢慢闭上眼睛，红日初升，那明媚的朝霞照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心中不禁隐隐担心，皇帝倒是极快的睁开双眼来，神色如常的说：&ldo;叫起吧。&rdo;

琳琅至辰末时分才起身，锦秋上来侍候穿衣，含笑道：&ldo;主子好睡，奴才侍候主子这么久，没见主子睡得这样沉。&rdo;

琳琅嗯了一声，问：&ldo;皇上走了？&rdo;

锦秋道：&ldo;万岁爷卯初就起身上朝去了，这会子只怕要散朝了，过会子必会来瞧主子。&rdo;

琳琅又嗯了一声，见炕上还铺着明huáng褥子，因皇帝每日过来，所以预备着他起坐用的。便吩咐锦秋：&ldo;将这个收拾起来，回头jiāo库里去。&rdo;锦秋微愕，道：&ldo;回头皇上来了‐‐&rdo;

琳琅说：&ldo;皇上不会来了。&rdo;自顾自开了妆奁，底下原来有暗格。里头一张芙蓉色的薛涛笺，打开来瞧，再熟悉不过的字迹：&ldo;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qg。&rdo;皇帝的字迹本就清俊飘逸，那薛涛笺为数百年jg心收藏之物，后来又用唐墨写就，极是jg致风流，底下并无落款，只钤有&ldo;体元主人&rdo;的小玺，她想起还是在乾清宫当差的时候，只她独个儿在御前，他忽然伸手递给她这个。她冒冒然打开来看，只窘得恨不得地遁。他却撂下了笔，在御案后头无声而笑。时方初冬，熏笼里焚着百合香，暖洋洋的融融如chun。

他悄声道：&ldo;今儿中午我再瞧你去。&rdo;

她极力的正色：&ldo;奴才不敢，那是犯规矩的。&rdo;

他笑道：&ldo;你瞧这词可就成了佳话。&rdo;

她窘到了极处，只得端然道：&ldo;后主是昏君，皇上不是昏君。&rdo;

皇帝仍是笑着，停了一停，悄声道：&ldo;那么我今儿算是昏君最后一次罢。&rdo;

她命锦秋点了蜡烛来，伸手将那笺在烛上点燃了，眼睁睁瞧着火苗渐渐舔蚀，芙蓉色的笺一寸一寸被火焰吞噬，终于尽数化为灰烬。她举头望向帘外，明晃晃的日头，晚chun天气，渐渐的热起来。庭院里寂无人声，只有晴丝在阳光下偶然一闪，若断若续。幼时读过那样多的诗词，寂寞空庭chunyu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一生还这样漫长，可是已经结束了。

番外良辰美景奈何天

乙卯年八月二十二。

因这年chun上闰四月，所以过了八月节，天气已经颇为凉慡。后院里枣树底下摆着几只石钵，一只钵里种着葱，倒是生得齐整整绿幽幽十分好看，另一只石钵里生着几枝野ju花，嫩huáng的花开得星星点点，石钵那头的地下搁着两三个筛子，里头是新晒的灰豆与缸豆，微微散发出一种晒gān货特有的香气。

因方过了申时，晌午那阵生意已经忙过，晚上的生意还未开始，知月楼的茶房冯胜年乘着这闲功夫，站在老枣树底下，对着那青花瓷壶，一口气灌下半壶凉茶，只觉得冰凉一线直落腹中，似乎连五脏六腑都瞬间冷透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后却有人笑了一声，说：&ldo;瞧你，这样的天气，看不弄出毛病来。&rdo;

冯胜年回头一看，见是知月楼专管洗菜的白周氏，人称白嫂子，说话行事最是俏皮泼辣。此时也走出来歇凉，因适才一阵忙过发了热，脸上红扑扑的，手里拿了张菜牌子，只管扇着，白净一张脸侧，疏疏几根没绾好的发丝，一丝丝被她扇得落落起起。冯胜年心上似有数jg发丝在那里轻轻挠着，禁不住眉开眼笑：&ldo;白嫂子，难得你这样心疼我，我就算立时死了也甘愿啊。&rdo;白周氏连连啐道：&ldo;呸呸！青天白日的，尽说这些混话。&rdo;冯胜年涎着脸说：&ldo;这是什么混话，这可是我掏心窝子的大实话，你要是不信，我就拿蔡师傅那大刀，往心口划拉这么一下子，将这颗心掏出来给你看，只怕你还嫌烫不肯接呢。&rdo;白周氏斜睨他一眼，说：&ldo;你倒是划拉给我瞧瞧啊，只要你敢掏出来，我保管不嫌烫。&rdo;

冯胜年见她媚眼如丝，心下苏软：&ldo;你要是真这样待我，我拼了这条糙命也和你好，就算当今皇上跟我换我也不gān。&rdo;白周氏嗤笑一声：&ldo;还皇上跟你换，你再念九千九百九十九遍经，敲穿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木鱼，看下辈子是不是修来福气，能见着皇上门前那俩大石狮子。&rdo;冯胜年说：&ldo;你也别小瞧了人，说起皇上，我还见过他老人家一面呢。&rdo;白周氏拿手中的菜牌子往他身上一拍：&ldo;扯你娘的蛋，你要见过皇上，我还跟皇上一块吃过饭呢。&rdo;

冯胜年讪笑道：&ldo;我梦里见过他，这也不成？&rdo;白周氏哧得一笑，说：&ldo;成，成，这样可真成。&rdo;冯胜年见她笑得娇嗔，正yu再搭话，忽听前面店堂里知客扯高了嗓门喊：&ldo;冯老七！冯老七！&rdo;冯胜年忙答应：&ldo;来了来了！&rdo;

他一溜小跑进了店堂，原来是有客，冯胜年见是老主顾，忙迎上去哈腰陪笑：&ldo;原来是王五爷，可有日子您没来照应小店了，今儿您是楼上雅阁坐着清净，还是楼下店堂里坐着敞亮？&rdo;

那王五爷一幅笑嘻嘻的惫懒模样：&ldo;就坐这店堂里，爷我就中意这敞亮。&rdo;

&ldo;好咧！&rdo;冯胜年抽了抹布麻利的将桌椅拭过，翻过倒扣的杯子斟上茶，又问：&ldo;五爷还是老三样？&rdo;见那王五爷点了头，冯胜年便拉长了嗓子唱告厨房：&ldo;芫香爆肚、红油耳片、苏炸花生米‐‐&rdo;厨房里连声唱应：&ldo;芫香爆肚、红油耳片、苏炸花生米……&rdo;他们是老字号的菜馆子，不一会儿三样菜皆上齐了，冯胜年将筷子抹净，又依平日一样送上壶桂花酒，说：&ldo;五爷慢用。&rdo;

那王五爷点点头，他xg子粗疏，甩开了腮帮子大嚼，一边吃就一边夸：&ldo;爷吃遍了城里城外大小馆子，就你们这儿的爆肚是头一份。&rdo;拿筷子敲着碟子边：&ldo;你们这耳片也做得好，几天不吃，就叫人想得慌。&rdo;冯胜年替他斟上酒，王五爷接过&ldo;吱&rdo;一口就抿gān了，拿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油，又说：&ldo;可惜可惜，就是这桂花酒不够好。&rdo;

冯胜年笑道：&ldo;看五爷说的，这是城西老周家槽房的酒，拿今年的新桂花酿兑了，虽不敢夸好，但比起别家的桂花酒绝不输了去。&rdo;王五爷拿筷子敲了敲那酒壶：&ldo;坏就坏在这今年的新桂花上，上好的桂花酒，应该用杭州的金桂，且要拣含苞未放的花，醅酿成酒，入坛密封三年，方成桂花陈酒。启坛时花香酒香，脉络分明，又丝丝相渗，甜香馥郁，啧啧……&rdo;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赞叹，神色间便显得馋涎yu滴。冯胜年在一旁陪笑：&ldo;五爷说的是。&rdo;心里却在嘀咕，那杭州的金桂，京城如何有得？就算拿运河里的船来载，顺风而至亦得十天半月，只怕那些桂花未及运到京来，已经全枯烂成了渣泥了。

那王五爷吃得兴起，一壶酒吃完，又叫一壶，他起初饮酒吃菜，吃的甚快，到了最后，就着那碟花生米下酒，慢悠悠的细细品起来。因已是酉初时分，店堂里的吃客渐渐多起来，冯胜年和一众伙计皆忙得脚不点地，前头叫迎客，后头叫上菜，左边桌上叫添饭，右边桌上命算账，十余个手脚伶俐的店伙穿梭来去，快步如飞，犹是忙得团团转。

天黑得早，不一会儿店前挂的两盏极大纱灯都点燃了，照得楼前远近数丈皆亮如白昼，店内人声如沸，亦是热闹到了极处。那王五爷又吃了半壶酒，正是面酣耳热，忽闻楼上一阵喧哗，只听到步声急促，一个妙龄女子抱着琵琶直奔下楼来。她装束艳丽，颇有几分姿色，一望便知是店中卖唱的歌女，紧跟着有人大骂：&ldo;给脸不要脸的小婊子！&rdo;咚咚咚楼板连声，追将下来。冯胜年正端着菜上来，那女子慌张不及，避入他身后，只见楼上追下来的三个人，皆是一身酒气。冯胜年忙哈腰笑道：&ldo;几位爷，有话好好说。&rdo;为首的那人身材矮胖，斜睨着他，冷笑一声：&ldo;什么东西，竟敢拦爷的道。&rdo;他身后两人哈哈大笑，冷不防伸出手去将冯胜年用力一推。冯胜年猝不防及，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三人拍手大笑，冯胜年láng狈爬起来，正yu说话，另一名店伙识得那三人，连忙扯住了冯胜年的袖子，低声说：&ldo;这胖子是马侍郎家的亲戚，可别造次了。&rdo;冯胜年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言语。

那三人越发张狂得意，一边大笑，一边就去拉那女子。那女子大声呼救，却并无人敢阻拦，二掌柜的怕闹出事来，忙陪笑上前相劝：&ldo;爷，诸位爷，我替她向诸位爷先赔个不是。诸位爷都是大人大量，三位爷想听什么曲子，只管叫她唱来，这样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也不成个体统。&rdo;

那三人皆已喝得烂醉，为首那胖子斜乜着醉眼，舌头发直：&ldo;大爷我今天就不讲究什么体统，你能拿我怎么着？&rdo;二掌柜见他们醉得厉害，心下叫苦，哈腰陪笑，连声道：&ldo;大爷说的是。&rdo;转头又呵斥那女子：&ldo;既然出来做生意，大爷们招呼你唱什么，你就给唱什么，大爷们听着满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rdo;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张面孔早吓得雪白，此时方道：&ldo;我虽然出来唱曲，可也只是卖艺……他们……他们……&rdo;连说了两遍，极是楚楚可怜。那胖子身后的人便笑道：&ldo;我们二爷瞧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可别给脸不要脸。&rdo;那女子脸色惨白，紧紧抿着嘴，却再不说话。

众人瞧这qg形，早就明白了七八分，可是谁肯帮那弱女子说上半分好话，只有二掌柜陪笑道：&ldo;几位大爷给小店几分薄面，叫她好生替大爷们唱上几曲，赔个不是就是了。&rdo;说着连连向那女子使眼色：&ldo;青鸾姑娘，既然出来挣这碗饭吃，好歹也要给客人几分面子。&rdo;那女子心下凄楚，抽出帕子来拭拭眼角，并不言语，那胖子头见二掌柜低声下气的陪小心，仰面哼了一声，道：&ldo;那就叫她唱吧。&rdo;

那名唤青鸾的卖唱女抱着琵琶，又拭了拭眼泪，调了弦子，她愁心如焚，哪有心思唱曲，随口只唱了一句：&ldo;夜寒漏永千门静……&rdo;已经被那胖子不耐打断：&ldo;唱这样的劳什子作什么，要唱也要唱十八摸。&rdo;座中的男客皆哄得笑起来，那三个人更是乐不可支。青鸾的脸本来已经惨白，此时似更无半分血色，见那胖子又bi上一步，色迷迷的两只眼只是瞧着自己，不知从何生了勇气，忽道：&ldo;我不唱了。&rdo;

那胖子&ldo;嗬&rdo;了一声，回顾左右：&ldo;今天这丫头可真是反了。大爷们点支小曲儿，她都敢说不唱。不唱，不唱你出来卖什么？&rdo;那女子见他bi迫至此，将手中琵琶往地上一摔，只听&ldo;砰&rdo;一声，板裂弦断，她抬起眼来，幽暗双眸似澄夜寒星：&ldo;我虽是卖唱人家，亦是人生父母养，今日三位若是再bi我，青鸾不过亦如此琴，拼得一个粉身碎骨。&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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