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勒海关医院隔离病房的男子仍有呼吸。
每次,一吸一吐气。
这天,床边坐着另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除此之外,病人从未有过任何访客。
这位头发漂白、身穿流苏麂皮夹克与西部牛仔靴的男子就是他唯一的访客。他天南地北瞎聊着,聊天气、暑假、他在斯德哥尔摩大学搭讪到的男人、赛尔波与拉许欧克参加的“北欧:无核武区”示威活动,还扯了一则关于刚下台的人民党党魁欧拉·乌斯腾的笑话。他总是喜欢拿乌斯腾开玩笑,因为他发现这位政客实在太逗了。
躺在床上的男子没有回应。
没人能确定他是否意识到保罗的来访。虽然他年纪尚轻,医生却发现他已有痴呆症的初期症状。
过了一会儿,保罗感到坐立难安。他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
现在是夏天,但玻璃窗却是一片冰冷。怎么会这样呢?他用手指轻触玻璃,感受这反常的温度。一阵冷战贯穿全身。
天花板的荧光灯映照在玻璃窗上。传染病医院的庭园里,草坪泛黄干枯。
一位助理护士从黄色石板建筑里走出来,匆匆走过庭园。她的双手紧紧环抱胸前,在强风中加快脚步。她开始小跑步时还踉跄了一下,不过总算没有跌倒。
火葬场的焚化炉已经开始运转,高耸的烟囱开始冒着烟。
现在发生的事简直难以理解。短短几个月前,他对这一切嗤之以鼻,甚至认为是那些假道学老太婆瞎掰出来的花样,好把他们这些同性恋者吓得龟缩回衣柜里。
保罗脱下麂皮夹克,心里想着,自己真是恨透了这里。时间停滞,与生气蓬勃、步调紧凑的城市隔离,全然麻木无感,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他的朋友正在这里受折磨,在这鬼地方垂死挣扎。
空荡荡的白色房间内,躺着重病、垂死且已无治愈希望的病人。负责照料他们的,是穿戴防护手套、口罩与黄色大衣的医护人员。
他想,也许黄色有让人镇静的效果。黄色大衣,还有盖着印有市议会标志的黄色毛毯。有时甚至会盖上一堆黄色毛毯,企图减缓高烧所引起的冷战。
白色病房。黄色大衣。黄色毛毯。火葬场烟囱冒出的烟。
孤独,与世隔绝,无依无助。不管他们再怎么高声凄厉喊叫,都将无人闻问。他那躺在病床上的朋友将永远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这有史以来最美好、善良的年轻男孩,从西海岸鸟不拉屎的破落小镇来到斯德哥尔摩,只为真正体验生命,活出自己的生命。
现在,他命在旦夕。
保罗还在守着他,照护他,把量着他的脉搏,还没有放弃。
但这样还不够。
“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力量将无比强大!”
这就是他们在游行示威时,一齐高喊的口号。
实在不该变成今天这样的。
本杰明和母亲正在教区主任分配的地点传教。他们站在一扇门前。
“看来没有门铃。本杰明,你来敲门吧!”
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一个教区面积相当狭小,甚至可以小到只有一或两层楼。假如是在远离市区的别墅区,一个教区可能会涵盖两个街区的面积。
本杰明套着西装大衣,身着衬衫,还打了领带,穿着相当正式。母亲的眼神中带着鼓励,朝他点点头。
他敲了敲门,两人站着等候回应。本杰明一直觉得,等待对方前来应门的这段时间,是最扣人心弦的部分。
会是谁来应门呢?他或她长什么样呢?
对方会友善地接待他们,还是直接将他们轰出门外?
过了一会儿,从屋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轻轻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
从门内飘出房间紧闭多时所产生的特有气味,以及浓浓的香烟味。这是个昏暗阴沉的秋日,但这位大婶连一盏灯都没开。她盯着他们,眼神中透着几许狐疑。
被这样一瞧,本杰明顿时感到害羞起来,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退到母亲后方。
“有什么事吗?”
大婶粗声粗气,对他怒目而视,再瞪着母亲。
母亲的声音全然不受影响,她露出不卑不亢、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洪亮而清楚。
“您好!我叫布丽塔,我是耶和华见证人。这是我的儿子,本杰明。”
她做了一个介绍的手势,本杰明礼貌地欠欠身,然后说出他事先演练了一整个星期的台词:“我希望能向您介绍一份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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