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的桂花树吸饱了水分,肥厚的叶片在日光下闪着油绿的光彩,便是被秋雨打落在树下的散碎花瓣也带了几分清新惬意。整个许府笼罩在一片半忧半喜中,喜的是这厚厚的封赏和许樱哥终于不用嫁给安六那杀神,忧的自然是许樱哥还得要嫁个没谱的太岁,以及从此许家便成了骑虎之势。
大事自然有人去忧愁,许樱哥只需管好自己的一亩二分地。送走宫使后,趁着那两位嬷嬷被姚氏请到一旁谈心,她抓紧时间端了杯香喷喷的茶,坐在廊下的竹躺椅上欣赏着院子里的秋光,拿了根猪鬃描着象牙笼子里的蛐蛐儿,低声交代青玉:“你马上去找双子,让他去寻五爷,就说多事之秋,请他务必小心谨慎。府中三日后待客,也请他不要忘了。”这几日既然有人窥伺学士府,也不知有没有把许扶看进去?许衡封侯,许多人家上门来贺,为了表示感激皇家恩德,这宴席是一定要摆的,到时候正好与许衡见面说说心里话。
青玉应下,匆匆忙忙地去了外头寻双子。
许樱哥放下茶盏,收了猪鬃,闭着眼往躺椅上放松地一躺,吩咐铃铛:“过来给我捏捏。”
“嗳!”铃铛脆生生地应了,上前立在许樱哥的身后轻柔地替她捏起来,许樱哥舒服得哼哼了两声,侧了侧身,示意她捏捏腰:“这里,大概是闪着了。”
铃铛蹲下去,一边用力一边轻声回禀:“昨日太忙没能禀告您。虽然庄子里现在没了主子,但紫霭姐姐安置得很好,您走前留着照顾她的两个婆子昨日也没跟着二夫人他们回来。又有带回来的新鲜大栗子和青核桃,栗子已经摊开晾着了。古妈妈问,您是要做栗子糕还是要烤了吃?青核桃呢还是趁着新鲜好吃,奴婢这就唤个小丫头进来剥给您吃?”
许樱哥道:“栗子先放着。先吃点青核桃。吃过青核桃,再喝一口茶,真是说不出的香呢。”
“真的么?”铃铛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想起前世的某些快乐有趣的记忆,许樱哥唇边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当然是真的,不信你立即便可一试。”
“那什么……鲤鱼,你进来剥核桃。”铃铛有意凑趣。露出十二分的欢喜,随即看到门边的人影,声音便低了下来:“二娘子,三娘子在门边立着呢。”
许樱哥睁开眼,果然看到梨哥独自一人在院门前来回徘徊。微微一忖,便知道这小姑娘在干嘛了。这小姑娘大概是把这家里的风言风语听了些去,觉着又是同情自己,又是害怕,还觉得自己最后答应嫁,是因为许抒以死相逼的缘故,所以还加上了几分羞愧。便道:“快进来吃核桃喝茶,在那儿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呢?”
梨哥畏畏缩缩地慢步进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捏着块帕子立在许樱哥面前。还没开口,眼圈便已经红了:“二姐姐,我……”
许樱哥轻轻一挥手,铃铛很有眼力见儿地端了个椅子放在了梨哥身后,甜甜地微笑道:“三娘子,快请坐。您有口福哇。咱们二娘子刚想出一种核桃的新鲜吃法。还有,您瞧,这蛐蛐儿可是才从宫里得来的。”不由分说便将梨哥按在了椅子上,倒了杯香茶递过去。梨哥被这一打岔就忘了哭,又要忙着应付手里的热茶,又被那漂亮的象牙蛐蛐笼子和里面的蛐蛐儿引得晃了神。
小黄毛丫头终于也可以独挡一面了,许樱哥很满意,笑道:“铃铛,可以考虑给你涨月钱了。”
铃铛欢呼一声,笑眯眯地对着梨哥行了一礼:“多谢三娘子啊。”
梨哥傻傻地道:“谢我干什么?明明是二姐姐待你好。”
铃铛笑道:“二娘子肯定是要谢的,但也要谢三娘子。倘若不是您过来,二娘子又怎会知道婢子的好呢?”
梨哥便是再傻也知道这主仆二人不想看到自己哭泣并提起那些破事儿了,遂强笑道:“你这张嘴,要是你家二娘子不知你好,又怎会叫你在跟前伺候?”
须臾,丫头奉上新鲜剥出来的核桃,许樱哥招呼梨哥:“尝尝,先吃一口核桃,再喝一口茶,仔细回味,是不是很香?”
梨哥垂着眼仔细感受一回,摇头道:“香得闷人。不过的确很香。”二人乱七八糟地胡扯一气后,梨哥到底没能忍住:“二姐姐,对不住。”
许樱哥挥手示意丫头们下去,温言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见梨哥张口欲辩,又微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行了,我知道你心疼我。要是真舍不得我,便给我好生做两双鞋,再帮我赶赶嫁妆。”
“好。”梨哥蔫头巴脑地捧起那制作精美的象牙蛐蛐笼子低声道:“宫里怎么样?你见着皇后娘娘啦?听说宫里来的嬷嬷很凶的。我舅舅家的表姐去年同族里远房外祖家说了情,和那家的姐姐们跟着个前朝宫里流出来的嬷嬷学规矩,动不动就体罚,手都给打肿了。”
那是因为人家欺软怕硬,拿着“蹭”的穷亲戚给正经教的人做靶子看呢。许樱哥叹了口气,道:“我保证没人敢随便打你,机会难得,你来跟着学学罢。你年纪不小,胆子总这样小,动不动就哭,将来怎办?旁的不说,别人欺负你,你总得知道还手才是啊。”
梨哥有些踌躇,想了很久方低声道:“好。我不会丢二姐姐脸的,当然,也不要她们欺负你。”
青玉从外面走进来,对着许樱哥远远地点了点头,许樱哥轻出一口气,彻底瘫在椅子上:“我累透了,三妹妹先回去罢。”
夜里,孙氏身边的大丫头珊瑚送过来半斤血燕、一张配制香膏的秘方和几张居家常用的药方。据说那香膏是孙氏年轻时最喜欢用的,香而不腻,又极细致滋润,用得久了肌肤自会更加洁白细腻。许樱哥对那血燕不感兴趣,对那香膏方子倒是真感兴趣,拥着被子坐在灯下研究一回,确认果然健康天然,便欢欢喜喜地收了这份本来该独属于梨哥的嫁妆。
夜风寂缪,天边那几点闪烁的寒星越发显得夜空深远。许扶坐在和合楼后的工坊里,沉默地看着一个年老的工匠将一锭赤金拉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拉成了比头发丝还细的金丝。老工匠将金丝凑近亮堂的牛油大蜡烛,满意地对着许扶一笑,露出已经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床。
许扶双眼微红,低声道:“辛苦你了迟伯。”
老工匠微微一笑,哑着嗓子道:“手艺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东家要的这些活计非得是要赶在二月前出来?”
“宜早不宜迟,却又不能失了水准,越精致越好。”许扶眼里一片黯然。许樱哥的婚期大致是说定在春天,其实钦天监还没挑定日子,许衡大概也会想办法多拖一拖,可这嫁妆却总是要早点备齐了才是。
他从前怎么也没想到妹妹会嫁入亲王府,这样一来,之前备下的那些嫁妆便太单薄了些。书画古籍之类的那是要打小儿便寻访备下的,他实没办法补齐了,便只有在这金银之物上尽力给许樱哥最好的,最多的。可就是这样也不够,他让父母亲失望了,他没照顾好樱哥,如果当年他没有要求樱哥加入到对崔家的报复行动中,早早便给她择定一门好亲,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嫁过去了,哪里又会落到这个地步?可这世上,哪里又会有什么如果?到如今,他是回天无力,他便是愿意为了妹妹去死,难道又能拖着许家人跟着去死?
“又要快,又要好,还要特别好,东家这是要送谁?”老工匠摆弄着锦盒里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翡翠,深深地看向突然间便似是又老了几岁、平添了许多白发的许扶。
也许是打击太大,也许是夜太深,不知怎地,许扶在这个手艺奇高,又是在建楼之初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十分得他信任的老人面前颇有些倾诉的**。他看着有些跳动的牛油蜡烛低声道:“是要给我族伯家中的二妹妹做嫁妆。她今日才被赐婚给康王府的……三爷。”
老工匠花白的眉毛耸了耸:“就是那经常绘制了图纸样式过来的学士府的二娘子?好姑娘哦,正该有此体面和荣耀才是。”
你们都知道些什么!许扶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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