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洲也不敢再动,可又觉那人再次压来,只好别过头去,将脸藏起。
段绪言是靠近了不少,他触到阮青洲的侧脸,自耳垂上划,抚到鬓边,目光只在阮青洲抿紧又咬死的唇上逗留。
“我没打算做什么,殿下不用躲。”段绪言无关风月地说着,只伸指替他理开散发。
阮青洲转着腕,忍道:“放开。”
段绪言说:“殿下不是还要和我谈事吗?”
阮青洲侧回头,眼神满是愠恼,他骂道:“你见过谁是这样谈事的!”
段绪言倒觉得有趣,他单手撑起些身子,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待殿下消了气,我自然就会放手了,”他露出些吃痛的表情,“说实话,殿下打人确实挺疼的。”
阮青洲收紧十指,冷冷地看着他:“要对付阉党,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今日对我做的事,足以让我杀你千遍。”
段绪言同他对视着,稍稍松了手,就将阮青洲的一只腕攥在手中。他顺开阮青洲的手指,带着那人的掌心就往自己的胸口按去。
“殿下随时都可以杀我,”段绪言将手往里按得重了些,“随时。”
血又往衣衫外洇出一些,阮青洲被迫摸着他狰狞的伤口,生出几分动摇。他闭起眼,狠了狠心,正当要用力将人斥开时,段绪言又开了口。
“但殿下要想清楚了,入宫宦官均要经司礼监核查,要培养一个新的宦官心腹,当真有那么容易吗?”他抵着那只手掌再次俯过身,“殿下需要我,更需要我的宦官身份,我才是殿下的不二之选,与殿下最契合不过了。”
这一声道在耳边,阮青洲合眼听着,冷静得很快。
段绪言说得没错,司礼监可以管涉各宫宦官,梁奉这人满腹狐疑,近年来更是将内官事务管得严实,阮青洲想将手伸进内廷十二监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段绪言的利用价值才会显得尤为珍稀和重要,阮青洲确实无法轻易舍弃他。
最终还是败给了眼前的利益,阮青洲沉下心来,问道:“你躲过净身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段绪言说:“只有刘客从。”
阮青洲看了眼被他按在胸口的手,道:“松手,说事。”
段绪言轻笑,乖乖地松了手,稍一翻身,就在他身旁躺了下去。
阮青洲揉着被捏疼的腕骨,说:“既刻意寻来丁甚,又知道你的姓名,雨仁观的住持和监院恐怕都是刘客从的人。如今住持下落不明,监院虽然出面指认了你,但破绽百出。看来刘客从也没想将你置于死地,出狱之前,他应当找你谈过。”
段绪言应道:“嗯,他疑心我很久了,此次也算是给我个下马威吧。”
“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止,”段绪言带些坏笑,侧看一眼,将阮青洲的手腕牵来,“他还想借我和殿下的手,对付梁奉。”
阮青洲冷淡地撇开他的手,说:“若是如此,坟地里被调换的棺木或许就是他所为。那么当晚我们见到的棺木不是要埋入地里的,而是刚挖出来的。趁着挖金正好能将地里的棺木调换,所以今日锦衣卫挖出的棺木里,存的才会是钱府侍从的尸体。”
话落,听得身旁一声低笑,阮青洲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殿下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那夜落了雨,棺盖上的尘泥恰好能被雨水洗净,再加之土坑挨得近,棺身溅上湿泥也不足为奇,而且之前又有丁耿带人埋摆件的先例,所以看到那副棺材时,我们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要埋进土中的,但事后再想,为何不会是刚挖出来的呢?”
段绪言专注地叠着手中帕子,揭开衣襟,抹着伤口的血水,又说:“可不论棺材里放的是金子还是钱府侍从的尸体,应当都能让梁奉与税银案扯上联系,那么刘客从为何还要画蛇添足,将金子换成尸体呢?”
阮青洲说:“你有没有想过,雨仁观的人表面上听从梁奉的吩咐挖金,实际却受刘客从的指派暗自埋尸,那么换出的金子没进入梁奉囊中,那是去了哪里?”
既然雨仁观的人是实际听命于刘客从,那金子自然是进了刘客从的手里。
段绪言顿悟道:“中饱私囊,刘客从胃口不小啊。而且在梁奉看来,一切都是雨仁观的所做所为,刘客从得了好处还能置身事外,真是一举两得。”
刘客从的野心可真是不容小觑。
段绪言嗤笑一声,却发觉身旁那人静默不语,他转头看去,就见阮青洲正望着床帏出神。
有点安静。
段绪言索性挪了身子,面朝阮青洲侧躺着,就这样看着他。
这个被他视作仇敌的人此刻就躺在他身侧,他却没动一点杀心,反倒还有些享受这种淡泊的宁静,只要这么待上一时半刻,也会莫名地觉得舒坦。
万籁俱寂,再有兰室幽香,因戒备和伤痛而紧绷着的情绪慢慢松弛下来,段绪言吐息匀和,便觉得累了。
段绪言躺着,双眼乏累得微微眯起,将要睡去时,阮青洲恰好又开了口:“章炳曾说为了洗脱贪污税银的罪名,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雨仁观又是在去年五月建成,是不是很巧。”
“……嗯,”段绪言应了一声,又醒过神来,他回想阮青洲方才说的话,思索了片刻,“那这么说来,事情好似有点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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