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烛偏头看向李雨升,李雨升的视线却还在没有太阳的灰蓝色的天上,声音也飘忽,更像是喃喃自语:“但是救不了,还会死更多的人吧?一点儿都救不了……这些人死了,咱们来了,说是给亡者一个安生,但……心理安慰罢了,你说是不是?要是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
“有这份心就尽力而为吧。”鹿明烛朝着李雨升伸出手去,似是想碰一碰李雨升的手背,却犹豫着转去贴近李雨升的肩膀,最后在手指距离肩膀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停下,默默地收回手来,“……其实越是无能为力的人,才越想做点什么。”
“哈哈,对,你说得没错。”李雨升收回视线,转而去看鹿明烛,“毕竟得是无能为力的人,才看得见这些,才知道这些。哪是我想做什么,是我想倘若我他妈有这么一天,能不能有别人对我这么做、也救救我,救救……”
他话没说下去,咬着牙咽了,鹿明烛却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回去我会再找象姐的。”
“勉强不来,勉强不来啊……”李雨升扯了扯嘴角。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不过四合院里是看不见的,只能从房檐边角的缝隙里看到点稀稀拉拉的光,也照不到院中人的身上,李雨升又发了一回儿呆,甩手起了身,对鹿明烛道:“好了,不耽搁了,我这就给司机打电话,咱们回去吧。”
将窦鸿德交给司机之后,李雨升被单独留在车里,和雇主打了不短时间的一段电话。
鹿明烛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身后是生得不算茂密的灌木丛,有破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暗暗,随着风摇树影一齐晃动。
对方说是要讨论些事情,但鹿明烛心里清楚——他知道李雨升心里应该也清楚,窦鸿德绝不会被交给警方,多半是雇主私下处置,根据那个村子里的人丧心病狂的程度,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李雨升与鹿明烛把窦鸿德给推到了悬崖边一样,鹿明烛心里倒没多大感觉,而且就当地那间派出所里的见闻,哪怕报警了也没多大用处,但他知道,李雨升心里或许会更沉重一些。
鹿明烛抬起眼来,看向轿车后座玻璃,上面贴着厚厚的防窥黑膜,又有阳光反射,只能看见一点隐约的人影。
有些人也不知究竟早过什么孽,命就是不好,上一辈子一直过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出来一点甜头,却被精怪害死;这一辈子又是凄风苦雨,总归能算是在走上坡路了,竟然又遇到了那倒霉催的精怪。
鹿明烛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指尖碰到了痣的小小凸起,用力按压下去的时候,好似还有点隐约的疼痛一般。
面前响起开关车门的声音,李雨升终于走了出来,他和司机道别,再转身的时候,脸色是铁青的,心情看着非常的不好,径直走到鹿明烛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闭起眼睛没有骨头地倚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言。
“……回去休息吧。”鹿明烛抬手指了一下小区的方向,李雨升哼了一声,没有立即动弹,鹿明烛便收回手,安静地坐着,没再出声。
李雨升身上还带着点前一天打架搞出来的青红的印子,鹿明烛看着其中一块出神,直到脸上忽然被碰到一下。
“……瞧你吓得。”李雨升的手指还停在半空,鹿明烛却浑身一抖后退开二十公分,眼睛也瞪大了,样子确实像楚楚可怜的小鹿,让李雨升不由得笑了笑,“发什么呆。”
他把手又向前伸出去一点,重新碰到鹿明烛的脸,鹿明烛一如既往地垂眸低头,没有反抗也没再退开。
“挺好,给抱也给摸了。”李雨升没有摸得太久,收回了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了!回去了。”
鹿明烛连忙跟着站起来,耳边忽然听到李雨升说了一句:“真是招人喜欢。”
他抬起头来,看着李雨升的背影,可李雨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过。
毕竟在外面受了一夜的凉,还当了一次落汤鸡,没得到休息,李雨升肉眼凡胎的体魄,再怎么健康都得折腾出点毛病来,回房间里洗了澡之后便说自己有点偏头痛,开玩笑问鹿明烛讨要土方子城隍灰之类的。
起初因为确实有点担心,鹿明烛还认真地对李雨升解释了自己不是道医、治不了病,后来看着李雨升笑模笑样的,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开玩笑,就默默地卷了安神香。
“你帮我点吧,看着我睡着了再走。”李雨升躺在床上装死,对着鹿明烛摆了摆手,鹿明烛拿他没办法,只得点燃了香放在李雨升的床头,先是默默地站着,没一会儿往前蹭了两步,几分钟后轻手轻脚地侧坐在了李雨升的床边。
李雨升本就困乏,加上安神香的效用,差不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现下多半已经陷入深度睡眠,要不是没有口呼吸的坏习惯,绝对会打起呼噜来。
鹿明烛一开始静静地坐着、看着李雨升深睡的模样,渐渐地胆子大起来一些、忍耐度变少了一些,他无声地抬起手来,碰到了李雨升的眼眉。
李雨升的眉骨位置还有点遭受重击的起伏,鹿明烛的手指缓缓向下,摸过带着红肿的颧骨、有点发青的嘴角,指尖在李雨升的嘴唇处点触停留,最后抬了起来,按在自己的唇上。
他低着头,闭起眼睛,轻轻地笑了笑,而后睁眼,放下手去碰李雨升的手。
指尖触碰到指尖,而后是虎口、掌心,鹿明烛没有用任何力道,虚虚地攥住李雨升的拇指,眼神却从一开始的安恬变得悲凉起来。
房间并不安静,能听到风声、楼道外的吵架声、孩子的奔跑声,甚至楼上解见鸦和女鬼童看电视的声音,鹿明烛张开五指,缓缓压在李雨升的心脏处,另一只手抬起,拦在自己的胸前。
一边是有力地、规律的跳动,另一边似有若无、苟延残喘。鹿明烛却没再觉得悲伤,反而有些庆幸。
——确实是活着。无论怎么样,确实好好地活着。
他自嘲般轻轻一哂,搭了搭李雨升没盖好的被角,起身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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