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靠近石碑下两颗泛着七彩光华的明珠,只见白玉石桌上散着一副棋局。经纬交错,黑白缠斗,气结丛生,四角皆已分出输赢,只剩中央天元大局未定。心中细算,双方各得半数子数,只剩下决定性的一目,黑先白后,就看这最后一粒白子如何定局。从棋笥里取出一粒白玉棋,点了点下颚,静思了半晌。垂目看到身边多了一道人影,抬首对视,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电。微微一笑,轻轻地将白子放于黑棋气盛的阵脚中。他修眉微挑,眼中流淌着惊喜之色。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舒开面容,将无气的黑子一一提起。只听震彻心肺的一声轰隆,脚下的大地似乎开始颤动。夜景阑身体紧绷站在我前面,险险地稳住脚下,探头望去。只见一道半月形的石门出现在正前方,和他对视一眼,缓步而上。幽静的石洞里回荡着一前一后、交相呼应的脚步声,屏住呼吸,仿佛可以听到激烈的心跳。跟在他身后,迈入石门。
柳絮池塘淡熏风,闲情立晚月朦胧。
湖石巧立,堤草铺茵,楼台精巧,繁花似锦。目瞪口呆地步上七孔桥,穿过亭畔水廊。眼前的一切都是人工雕琢,翡翠珠玉凝成了绿树娇花,生生一个地下园林。跟着夜景阑一路前行,走出雕花抱厦,穿过水榭庭轩,来到一处精巧的小楼前。只见素纱微扬,飘来淡淡清香。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画轴。
纸上丹青渐淡,画中佳人显得越发仙姿绰约。她梳着未嫁女儿辫,葱葱玉指轻拈一粒白棋,杏眼轻瞥,灵眸流转。容貌清淡若梨花,腰姿袅娜胜海棠。虽非倾国倾城色,却有惑人心魄神。
“云咙咙兮秋夜寒,空浩浩兮霜蕙残。”夜景阑低念着画轴上的诗句,“明月长眠兮星宿暗淡,清宇愁惨兮此心长叹。”
幽幽开口,接着念道:“悔之晚矣,四海尽弃来生还。”
抬起头,屏住呼吸,抚开轻纱,走进内室。原应放置绣床的地方竟然停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棺椁,喉中轻咽,一步一步地走进。只见棺木纸上放着一块玲珑剔透的雕龙碧玉,轻轻地拿起,翻转一看,两眼微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神鲲大陆的传国玉玺?!不是在圣贤帝在位之时神秘消失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捧着这块绝世美玉,微微愣怔。棺椁上飘下一块黄绢,弯下腰轻轻拾起。布帛右端写着三个绛红色的楷字:与妻书。
正要细读,忽闻帘外传来隐隐的闷响。将玉玺放下,将黄绢塞入袖袋,疾步向外。只见夜景阑坐在圆桌前,按着额头,两眉紧锁。
“修远。”我蹲下身,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舒展眉梢,凤眸淡淡:“没事。”
借着房中的夜明珠,细细打量,他冷峻的脸上泛起一层淡红。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好烫!想来是刀口没有处理干净,加上为我输入过多的内力,导致身体疲劳、炎症并起。
目光紧紧,语调轻轻:“修远,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向後挺了挺身体:“没事,先找到出口要紧。”说着便欲起身,却被我以身拦下,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此处甚是隐秘,我们暂无性命之忧。先休息片刻,再寻出路不迟。毕竟,身体最重要。”仰起头,与他直直对视,用目光说出我的坚持。
夜景阑静默了片刻,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好。”
“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待看到他盘坐在角落里运功休息,这才离开小楼。路过水榭时,随手拿起一个琉璃盏,疾步走出墓穴,来到钟乳石下。将杯盏放在石笋之下,接着清澈的水滴。
“丁~丁~”水打琉璃,音音回响。倚着石牙,从袖袋中取出那块黄绢,借着隐隐的光亮,细细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读完了这篇《与妻书》。长叹一声,希嘘不已。
上古传说,一日九天圣母来到昆仑上的藏仙池沐浴,在拆发髻时,一个凤蝶翠钿掉地弹出,滚落仙山,落到凡尘,便形成了这片神鲲大陆。就因为这个翠钿是一只凤蝶,所以便形成了中部高耸、四周平摊的蝶状地貌。蝶身中的隐隐线脉化为了条条江河,蝶翼下端的尖细便化为了两个狭长的半岛,而那颗蝶心则变成了一块绝世美玉。
千年前,大陆初统,始皇帝萧湛命名匠刘提将那块仙玉雕琢成传国玉玺。而后不论朝代如何更迭,这枚玉玺始终流传,后来竟成了能否一统天下的条件之一。
而后大陆上掀起腥风血雨,战乱频频,每个王朝都极为短暂,传位不过三代。直到五百年前,震朝的第三代皇帝风清宇即位,平定叛乱,休养生息,城郭渐起,四海升平,史称圣贤帝。不过那枚传国玉玺便是于风清宇在位时神秘消失的,这也成了圣贤帝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十年居于忘山离心谷,闲来无事遍读杂书。史载圣贤帝不喜女色,甚是勤勉。后有好事者杜撰,圣贤帝偏好龙阳。读过这篇《与妻书》,方才明白其间的渊源。原来圣贤帝如此痴情,即位之初百般隐忍,忍痛将最爱的女子水眠月送与番王楚天流。而后历经重重,终难相伴。待平定了番王之乱,爱人也已逝去。他不顾大臣的反对,抱着水眠月的灵牌完成了封后大典。而后将一生唯一的皇后葬于梦湖之下,并将那枚传国玉玺作为陪葬,一生茕茕,离世早早。
小心翼翼地将圣贤帝亲笔所写的《与妻书》卷起,拿起那杯早以水满的杯盏,快步走进眠月梦境。行至塘边,撕下衣角,沾了沾池水。忽然听见一串汩汩声,定睛一看,池心泛起了一阵阵气泡。看来是一片活水,这下有救了。跳起身,向小楼飞去。
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里,只见夜景阑盘腿而坐,面容宁静。慢慢蹲下,那双凤眼缓缓睁开,似有倦意。我将琉璃盏递到他手中,微微一笑。他容色微暖,颔首接过。
“我已经找到了出口。”此言一出,他诧异地瞪大眼睛。“只是你的伤口还未干净,不能沾水,待你的烧热退下,再离开不迟。”我低低安慰道,“你出身杏林之家,应该比我更了解自己的伤情。”
他凝思了片刻,方才颔首。“我以前发热时,师父都会用冷手绢为我退烧。”将布条折成方块,放在他掌心,“擦擦吧。”
夜景阑目光流转,直直地看着我。站起身,轻轻一笑:“好好睡一觉,我再去周围看看。”
说完便转身离开,行至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泠的叮嘱:“不要运功。”
扶着门边,回首一笑:“嗯。”
一路行来,一路感慨。圣贤帝的眷恋是铭心刻骨,不知那位水眠月又是何心情,又不知那位番王楚天流是何真意。坐在水榭中,倚着栏杆,望向周围的园景。
蝴蝶飞不过沧海,爱情赢不了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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