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缜笑道:〃这帮酸丁一去,这楼里真少了三分酸臭,多了七分清净。〃陆渐叹道:〃难怪东岛的人都害怕你,你处处都要争个输赢,谁不害怕?〃谷缜正色道:〃我跟别人都争输赢,唯独跟你,我便不争。〃
陆渐摇头苦笑。谷缜淡淡地道:〃你不信便罢,我说话可是算数的。〃
坐了一时,忽听噔噔噔上楼之声,却是那送字条的伙计回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双眼发亮,手中提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跑到桌前,道:〃小爷,小爷您真是通天的手眼。〃
谷缜笑道:〃赚了多少银子?〃那伙计摊开包袱,尽是一块块的整银,喘声道:〃二百两。我,我原本只要二十两的,谁知钟老门房送了字条进去,回来便说:〃老爷说了,你给谷爷办事,只给二十两,太过寒碜,少说也得给二百两,才够意思〃。还说了,谷爷一应所需之物,吴大官人备好之后,全都亲自送来。〃他兴奋难抑,说罢这几句,人都几乎瘫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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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沧海(3)
谷缜笑笑,道:〃将包袱收起来,当心银子太白太亮,扎了别人的眼睛。〃伙计转眼一瞧,果见一楼人瞪着自己,眼珠子都似要掉出来,心头一惊,忙将包袱裹好,却不走开。谷缜笑道:〃怎么?还嫌少吗?〃
那伙计蓦地放下银子,扑通跪倒,大声道:〃小人宁可不要这些银子,也情愿跟随谷爷,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他年近三十,却对年少的谷缜称爷下跪,楼中人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谷缜莞尔道:〃你这伙计,算盘打得忒精,今日若放过我,不过能得二百两银子;但若能跟我扯上一星半点的干系,来日赚得,可远不止这些了。〃
那伙计被他道破机心,讪讪道:〃谷爷神算,小的这点私心,可瞒不过你。〃
谷缜点头道:〃经商之道,一在慧眼识人,你不畏他人讥讽,为我出力,是你的眼光;二在自身坦诚,你方才这句话,足见你不是遮掩之辈;三在舍小求大,当机立断,你能不被这二百两银子耀花双眼,可见目光长远。就此三点,让你做个酒楼伙计,太也委屈。好,再拿文房四宝来吧。〃
那伙计大喜,忙捧来笔墨,谷缜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伙计道:〃小的姓陈名双得。〃
谷缜赞道:〃好个一举双得的名字。〃他运笔如飞,刷刷写满一纸,道:〃我有事在身,先荐你到吴朗月那里,仍从伙计做起,你做不做。〃
陈双得笑道:〃就算谷爷要我做叫化子,我也照做不误。〃谷缜一笑,将荐书递到他手上,陈双得如获至宝,双手不自禁微微发抖。
谷缜道:〃那二百两银子,你连着这纸荐书,一并交给吴朗月。〃陈双得也是机灵人,深知还银之举在于取信于人,当即连连点头。
谷缜眯眼望了望天,笑道:〃时辰还早,陆渐,咱们打一局双陆吧。〃陆渐摇头道:〃我不会。〃谷缜笑道:〃这个东西不比围棋象棋,劳心费时,而是全在一个运气,下一盘,便会了。〃
陈双得不劳他说,早已端来棋具,谷缜演示道:〃这黑子是我的,白子是你的,都是一十五枚。咱们先掷骰子,若是掷到一,棋子就走一步,掷到二,便走两步,谁的十五枚棋子先过对方边线,谁就算赢。〃
陆渐一瞧,果然易行,当下二人打起局来,光阴尽忘,直待楼上客人走尽,华灯初上,忽听楼下马蹄如雷,似来了无数兵马。陆渐心中怪讶,眉头微蹙,谷缜却专注棋盘,眼皮也不稍抬。
又听细碎脚步,若合符节。须臾间,楼口银釭红烛,映出十二名绝色女子,华衣缤纷,眼似秋水,玉簪栖鸾,步摇飞凤,纤纤素手托着朱漆食盒,须臾摆出一桌绝品盛宴;只见象鼻鲨翅,猴脑驼峰,油鲳胜鲟,巨虾如龙,火肉艳若胭脂,醉蛤色比春桃;牙箸点金,龙鼎燃麝,百果争鲜,名香满楼,玉盘团团赛月,碧钟奇巧如峰。
设宴已毕,一名绝色女子冉冉上前,福了一福,笑语道:〃大官人就在楼下,无谷爷叫唤,不敢擅自上来。他托我转告谷爷,车马备齐。马四匹,均为大食名驹;车一乘,为安南沉香雕成,车内有黄金万两,明珠十斛;十套换洗衣衫,用的都是苏州织造的内用织锦,由京城〃天衣坊〃留香山大师亲手缝织,百年佳酿一十八坛,绍兴花雕六坛,贵州茅台六坛,川中竹叶青六坛。至于此间女子,谷爷可任挑六人,作为侍婢。〃
陆渐听得心惊,忽听谷缜笑道:〃陆渐,你输啦。〃陆渐定神一瞧,谷缜的棋子果然都已通过边线。
谷缜欢喜道:〃好,再来一局。〃他口中说话,手里拈子,正眼也不瞧那女子,那女子却始终低眉含笑,丝毫不以为窘。
陆渐心中疑惑,耐着性子再下一局,这一局下了三炷香的工夫,却是陆渐赢了。
谷缜推盘大笑,转眼望那女子,温言道:〃美人儿,你站着不累么?〃那女子笑道:〃能为谷爷侍棋,再站一天,婢子也不觉累。〃
谷缜笑了笑,点头道:〃告诉吴朗月,车马留下,衣衫美酒留下,黄金明珠拿走,给我三十两银子,权作盘缠,至于美女佳肴,统统不要。陈双得!〃
◇欢◇迎◇访◇问◇。◇
第4节:沧海(4)
陈双得早已目定口呆,闻言慌忙答应。谷缜道:〃你让厨房给我们烙两只煎饼,煮两碗清水挂面、卤五斤黄牛肉,再去马车上取两坛花雕。〃
那绝色女子也不惊讶,听了这话,只一笑,招呼众女收拾菜肴,下楼去了。
过了半晌,那女子又袅袅登楼,施礼道:〃吴大官人极想面见谷爷,不知谷爷意下如何。〃
谷缜一碗面吃得稀里哗啦,挥手道:〃今日罢了,来日再说。〃那女子不觉面有难色,踯躅半晌,方才下楼。不一阵,便听楼下马蹄声响,如风去了。
陆渐叹道:〃谷缜,你这样做太不近人情。人家对你必恭必敬,又送你这么多东西,你竟连面也不见。〃
谷缜喝光一碗酒,笑道:〃陆渐,你瞧了这些事,似乎不觉奇怪。〃陆渐摇头道:〃我是见怪不怪了。〃
谷缜道:〃好个见怪不怪。〃又饮一碗酒,抹去嘴角酒渍,笑道,〃你不知道。四年前,这吴朗月还是我手下伙计,如今却是一跺脚、便震动三州八府十六县的狠角色。这等人财大气粗,狡计百出。我这两年囚于深狱,他们无人管束,就如出笼的猛虎、断锁的蛟龙,不知做了多少混帐事。你当他的东西好吃好用么?他给你万两黄金,他吞没的黄金,少说也有三万;他给你明珠十斛,他污掉的明珠,少说也有八斗。至于美人香车,华服佳馔,那都是叫人神魂颠倒、晕眩迷糊的玩意儿,你一旦陷进去,还有狗屁工夫跟他算帐?〃
他顿一顿,笑笑又道:〃吴朗月百般示好,求见于我,难道因为老子生得好看?嘿嘿,只因我若见他,便意味着既往不咎;我不见他,他就麻烦大了。不过,我收了他的车马美酒,也就是说,以前的事虽不一笔勾销,却可从轻发落。即便如此,吴大官人今晚也睡不好了。〃
陈双得忍不住叹道:〃谷爷年纪轻轻,竟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
谷缜笑道:〃那只因为,吴朗月之流,纵然多财善贾,却是手中有钱,心中也有钱;唯独我手中有钱,心中无钱。心中有钱,易为金钱所驾驭,沦为钱奴;心中无钱,则可以钱为奴,驾驭天下之钱。〃
陈双得听得出神,喃喃念道:〃手中有钱,心中无钱。〃
谷缜摇头道:〃双得,你便听了这话,也做不到的。我九岁时便听人说了,却直到半年之前,才悟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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