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和平时相同。吃过早饭,使者就带我出发了。
饭厅里很静,很多人偷偷看着我。他们一边低头一边悄悄抬眼睛,不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也不想注意他们。我低着头喝我的粥,这是我特意预定的最爱的早点,我不想分散注意。不知道外面天气怎么样,铁皮墙上连个窗都没有。我喝干净,碗推到一边,站起身来。
“棒子!”水牛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怎么样?今天好不好?”
“好。”我说。
“胃口很好?”
“很好。”
“睡得也好?”
“也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开始找不到话说,“我们都盼着你好。”
“谢谢。”
我说着,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了,水牛还跟在我身旁,脑门上渗出一层汗珠。
“吃得还好?”
“好。一切都好。”
我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看着他哆嗦,我几乎想安慰他几句。其实他是个不错的家伙,我不会揭发他的。我们的那点儿过节,不算什么的。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经过,跟上门口等着的使者。
使者等了一早晨,早就显得不耐烦了,叉着手,翅膀嗡嗡地鸣响,绿脸显得有点发白。我猜他也是饿了,就算是外星人也得吃、喝、拉、撒。我见过他们吃饭,吃的东西和我们差不多,不外乎碳基动物都吃的粮食和肉。我理解他的不耐烦,外星人也是人。
使者在前面飞着,我慢慢地跟着,穿过长长的走道,路过一间又一间一个人的房间,全都关着门,看不到屋里的状况。走廊是淡绿色,在一节节白炽灯的照耀下,像病人的脸色,房门和房门之间,有呼叫的红色按钮。红色按钮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通灵,谁想起什么事,都可以随时向众神揭发。
我的父亲死于揭发,而我今天有了复仇的机会。
我的童年颇不好过。按理说,男孩子之间,拳打脚踢,争权夺势,较劲的不过就是头脑和身子骨,可是我不一样,我爸爸是被处死的人,他们拿这个笑话我,我用拳头挣不回面子。水牛他爸是揭发我爸的人,水牛从小吆五喝六,大笑着叫我爸的罪名:趋炎附势舔屁股的人。我有时候和他们打架,打到流血,但有时也只有沉默,将听见的东西装进肚子。每个群体都会排挤出一两个小孩,将所有的开心事都建立在他们身上,我不想变成这样的角色,所以多数时候还是沉默为好。水牛的爸爸受长官嘉奖,他从小活得威风意气。而我爸爸死后妈妈过得很惨,她整日整日在街上大骂,以为这样就能挣回点什么东西。她知道我受欺负时愤愤不平,百般怂恿我去找教育司管事的人,惩罚水牛。我没有听她的,她红着眼睛,蓬乱的发丝显得很潦倒。
我一直觉得,世间的很多事,在孩子的关系里都有显示。
使者带着我在长长的走廊里七扭八拐,终于出了这个巨大的倒扣的铁锅。我回头注视,它像平地上的一座小山。我不知道外星人是用什么方法建起这个怪东西的,只知道建得很快。他们只用了不到两周,它就从平地上拔地而起,灰黑色全金属,刀枪不入。
他们建它,说是为了保护我们。为了将我们与我们的长官隔离,能够不受威胁和迫害,更自由地揭发长官们的罪过。这是一种非常必要的手段,没有保障,谁也不会揭发。
据说最近几天,密报呈几何级数增长。没人知道谁开过口了,每个人的房间都关着门。只有最初开口的人引人注目地活着,他拿了一个奖章,绿色的,上面画着外星人母星的美丽风景。
那个人是铤而走险。最初对这件事谁都不信。我也不信。从天而降的神明,替天行道。这样的事情谁能随便信呢。我暗暗观望了很久,不相信他们真的有所作为。我缩在人群后面,对他们的前几轮召唤置之不理。那段日子人心惶惶。茶馆里,小酒吧里,纳凉的公园里,到处都是流言飞语。人们揣着手进来,只是装作寒暄,两杯酒下肚,空酒杯扔到木头桌上,便开始偷偷摸摸互通消息,头顶着头,肩膀碰着肩膀。
“哎,听说了吗,昨儿毁了一栋楼。”
“咋没听说,火光都看见啦。”
“听说他们住在神殿里?”
“可不是!我没见过。但据说街东头的老乞丐见了,回来都吓傻了,三天没说利索话。”
我置若罔闻,决定什么都不说,除非我亲眼见到那神殿,否则我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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