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猛然一惊,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芒卯看着他们爷俩那副表情,心里顿时一阵委屈,暗暗想道:大王这追根朔源也追的太远了些吧,当初听见小合纵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啊,怎么秦齐一连横,便把罪都推到小合纵上头去了?那这意思,莫非,莫非当真如蔺相如所说,要拿我芒卯开刀!
想到这里,芒卯脑子里一懵,险些没坐到地上。
………【第七十八章 墙角难捱(下)】………
“秦齐图赵不可不救呀,父王!”
当魏王说出了那件惊天大事以后,季瑶双腿一软,敛袖合身扑在御案前边抬眸向魏王看去,俏脸上一片煞白,已经全是寒意。
“你懂什……”
如果不是乐毅和蔺相如今天逼得太甚,弄得魏王在理亏之下满心都是焦躁,根本不可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出这件秘密。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不可能再收回来,魏王虽然后悔可也只能无奈,突然间想到女生外向,自己家这姑奶奶还没出嫁就满脑子都只顾着夫家,根本就不考虑考虑自己老爹的难处,心里的火哪能有不更大的道理?右手五根手指紧紧攥成拳头“咯吱咯吱”的捏了一阵,搂火怒道,
“你姬季瑶是魏人还是赵人?秦齐图赵不可不救,你以为寡人不知道赵胜受难为便是你受难为!可你为何不想想寡人的难处?秦齐皆是大国,东西两边堵着三晋,这些年你祖父还有寡人苦心孤诣,东西周旋,不连齐防秦,连秦防齐,如何守得住祖宗基业?还什么三晋!当年秦国天天攻伐韩魏,齐楚天天图谋宋国的时候,他赵国在做什么!啊……他赵胜的好父王何时想过三晋一体!
如今他赵王、赵胜是让乐毅帮了韩魏一把,寡人却并非不知道他们有恩。可你也不想想,秦齐图赵,寡人如何去救?两年前阙与一战咱们为何损兵折将还丢了那么多城池?还不是因为相较秦国韩魏皆是弱国,又是两军合一相互猜忌,如何能像白起那般捏成一个拳头?三晋就是三晋,不是当年晋国三卿!寡人就算要顾着你那夫婿,之前还得先顾好魏国自己才行。
一个秦国便极难对付了,如今秦齐两强连横那就更让三晋头尾难顾,你知不知道齐国如今已经集大军于马陵?那就是冲着你父王我来的!寡人忍气吞声他们秦齐尚且要欺压,若是公开助赵,到时候岂不是引兵自祸,赵国还没完魏国便先完了吗!救赵!救赵!你何不把寡人项上这颗人头还有七庙里头列位先君的神位都送到赵国去?到时候寡人一死百了,咳咳咳咳……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更显得你们孝顺!”
“父王……季瑶你还不快出去!”
“大王还请息怒。”
“急火伤身啊大王。”
……
魏王这番连吼带拍几案外加连连咳嗽的咆哮还没把季瑶怎么样,倒先把一旁敛气屏声的魏圉、范痤等人吓了一跳。这个时代实行的是男称氏女称姓,魏王一族响当当的姬发后裔,季瑶的全名自然是“姬季瑶”。一个当爹的居然这样称呼自己的女儿,已经足见他心里火大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这些话明显是借骂季瑶来一抒对宫门外那两位的怨气,但“出气筒”毕竟是季瑶,那魏圉他们就不能看着不管了,除了魏无忌吓得个六神无主呆在了地上,剩下的人连忙拥上去一边七手八脚的替魏王顺着背,一边陪着小心劝说,好半天见魏王脸色好了一些一把将他们推开,厉喝一声“你们也没一个是好东西”,这才见好就收地重又站回原处低下头研究起了自己的手指。
“父王……”
季瑶向来都是被魏王当宝贝似地捧在手上,哪曾见他对自己发过这个大的火?被魏王这么一通大骂,早已经懵了,又见他连连咳嗽就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心里一酸一疼,泪水早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父王,女儿是您的血脉,如何便成了赵人……女儿并非是在为平原君说话呀。三晋就算不是一体,可若是不一心又如何扛得住秦齐两强兵力发难呢。父王若是不救赵,韩宋国小力弱自是不会出声的,楚国虽大更是指望不上。到时候赵国若是败亡,以秦王齐王的野心,魏国便一定能守得住么?”
这些道理魏王哪能没想过?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魏王所要考虑的根本不止这些,见季瑶一副委屈的模样,虽然爱女之心难免再起,但依然还是恨恨地一挥袖怒道:
“这些事还用你说?齐王要称东帝,秦王要称西帝,那就是将天下各国都当成了臣仆,虽然国势强大,骄横之下却是败相。赵国远比大魏势大,绝不是说灭便能灭的,寡人虽不会去向秦齐屈膝,却也没理由为了赵国把自己搭进去。唉,后边的事寡人自有计较。朝政不是你们女子该参与的,还不快下去!”
“父王……”
魏王这已经明显是要甩手不理,静观其变,季瑶哪能甘心就这样被撵走?泪眼婆娑的紧紧抓住御案的边角苦苦说道,
“父王‘自有计较’莫非就是,莫非就是等秦齐和赵国打起来僵持不下,力量皆损时再寻机出兵后翼牵住他们以保赵国不亡?”
季瑶绝不是那种只懂闺中女红的小女子,魏王清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瞒住她,所以别着脑袋轻轻哼了一声之后连话也不说了。
季瑶见他是这副态度,心里顿时一阵绝望,鼓足勇气说道:“女儿不懂国事,但却知天意难随人愿。赵国是比大魏势大,可相较秦齐两国合力又如何呢?父王如此想自然是筹谋了秦齐赵三国国力方才做此打算。可若是真打了起来,谁又能说得清赵国是否一定能拖住秦齐两国使他们折损兵力,给大魏可乘之机?若是赵国扛不住一战击溃,让秦齐之兵长驱直入攻入邯郸,就算秦齐互有猜忌留下赵国些许土地作为两国缓冲,赵国今后不也变成卫国那样人人皆可为其君的窘迫局面了么。三晋如今合力相抗秦齐楚尚且吃力,赵国若是成了这样的局面,那三晋之势岂不是更弱,更扛不住三强蚕食。父王……”
季瑶说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了,她深知自己下边的话必然会触怒魏王,但却也清楚如果不说,真的就一切都完了,不由微微闭了闭眼才继续说道:
“女儿觉着父王并非是要等什么战机,而是知道赵国十有八九必败,秦齐两国也必然会留下赵国些许城邑以作缓冲,这样的局面之下不愿参与进去使大魏面临窘境。今后赵国败了,秦齐两国国势必然更强,但我大魏夹在其间反而没有亡国之危,就算不能连齐抗秦或连秦抗齐,在秦齐相互忌惮不敢相互接境之下,至不济也就是多割些城邑买好两国以求社稷延续下去罢了……”
“季瑶,不要胡说!”
一旁的魏圉听到这里头发根差点没炸开,赶忙厉声喝断了季瑶的话,心惊肉跳之下连连偷觑魏王。
魏王这时候脸上一阵黑一阵白,那叫一个好看,“啪”的一拍御案怒道:“在你眼里寡人原来就是个苟且偷安之徒!好,好,好,你看得远,你看得远便跟寡人说说如此局面大魏当如何自处?若是沉住气赵国或许还有一两分的机会,若是沉不住气大魏除了彻底与秦齐交恶还能有何出路……”
“父王!”
季瑶反正也是跟老爹杠上了,干脆豁出去打断了魏王的话,直目而视道,
“女儿说句不知羞的话,女儿属意平原君虽也有其他缘由,但何尝不是看中了他的胆识气魄。李兑在赵国一手遮天,羽翼众多,年前又是突然发难,平原君危难之下若是也像父王这样思前想后、顾虑重重,最稳妥的出路岂不是出逃自保再寻机会?莫非平原君孤立支撑便是知道自己必可保住性命扭转局面?
不说平原君,就说大魏先君,当年先君追随晋文公漂泊天下十九载才有后来的尺寸开基之地。莫非先君也像父王这样思前想后,早已知道晋文公必成霸业?父王如此思前想后,只求苟安不思进取,连最差的情形都可忍受,宁愿大势减弱将社稷国运交由他人左右,不知何时便会亡国,又对得住列位先君么?”
“你,你,嗨——”
这时候谁还敢再插嘴?而魏王被季瑶抓住了短儿,顿时被顶得一愣一愣的,血液往头上一拥,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哆嗦着嘴还没说出几个字,眼前不由一黑,差点没暂时性失明。
魏王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懊恼之下以手支额才算撑住架子,一双老眼里差点没滴出眼泪来,哪还说得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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