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画了两只空盘子,认真思考一阵,问彭郁记不记得前两天听过的寓言故事。
故事说,农民夫妇养了一只母鸡,母鸡每天早上都会下金蛋,农民夫妇很贪心,想一次性拿到所有的金子,就剖开母鸡的肚子,他们什么也没找到,还因为杀鸡失去了每天一枚的金蛋。
彭朗那时已经会举一反三,于是同彭郁说:“我们不能太贪心,下次再倒西兰花,只能倒一半。少吃一半也是很好的,这样还不会被阿姨发现。”
兄弟俩达成共识,此后又不断完善他们的计划,例如卧薪尝胆,先老实吃几次西兰花,等阿姨消除戒备再行动;例如声东击西,适当地夸奖西兰花真好吃,又说糖醋排骨有点儿太甜了,他们不怎么喜欢。
他们亦真亦假,配合默契,支开阿姨的招数也越发丰富,最后竟然瞒天过海,一次行动也没暴露。
彭朗以为他们能一直配合下去,可那年冬天过后,他就必须吃掉每一盘西兰花了。他还有那么多新点子没实践,但是一个人确实没办法瞒天过海。他吃着一朵一朵西兰花,所有快乐的记忆都变成悲伤的,西兰花尝起来很咸,可能是蘸上了眼泪的味道。
长大以后,彭朗留学或者搬出去自己住,再没有谁管彭朗吃不吃西兰花。他还是会买西兰花自己炒着吃,每次炒都放一些羊肉卷。羊肉是彭郁的天敌,他闻到膻味就要吐。彭朗把这两样彭郁的噩梦放在一起炒,每吃一口,就希望彭郁离他远一点儿。
他只有最想彭郁的时候,才会做这道菜。
如果他不能停止想念彭郁,就祈祷可怕的味道能吓退彭郁。
后来彭朗发现,彭郁胆大包天,连西兰花和羊肉卷都不怕了。
彭郁就这样在他脑海中四处乱窜,彭朗的心乱成一团毛线,长针一点点刺破毛线团,另一根长针闪着锋芒,从别的角度再次扎穿。数次穿透,千疮百孔,彭朗尽力驱散寒冷的记忆,使出浑身解数,压抑身体的战栗。
他咽不下西兰花,胃里反着酸水,呕吐感堵在嗓子里,眉心憋出一抹淡红。
季长善强制性收走彭朗的外卖,连他手里的筷子都抢走。
彭朗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两只手交叠着挡住眉眼。季长善站在他旁边,抚一抚彭朗的后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墙上的钟表照旧走针,嘀嗒嘀嗒,彭朗慢慢站起来,垂眼望向季长善。
他的睫毛缓慢扇动,季长善目不转睛与他对视,彭朗细致打量季长善的眼睛,她的眼珠深邃而黑,心里有十分情感,眼中也只冒出一分。
季长善伸两手握住他的左手,彭朗感受着季长善手心的温度,十几秒过去,彭朗低下桃花眼,平静地问:“我凭什么幸福?”
她鼻子一酸,双臂抬起来搂住彭朗的腰。他被季长善抱了一会儿,她的身体温暖柔软,清幽的香气四溢。人实在很贪心,稍微尝到幸福的滋味,就失控地想要更多更多,甚至忘了自己不该幸福。
石渐青的微笑烙印在彭朗的脑海中,像他这样的人,彭郁死了,他凭什么幸福。他该像从前一样,每一天都活在寂寞的惩罚里,直到死亡将他也收进小匣子。
彭朗把住季长善的胳膊,轻轻往下拉,季长善用侧脸紧贴彭朗的左胸口,指尖攥住彭朗腰后的毛衣,越攥越使劲儿。
她抬高音量,威胁道:“你这次再敢跑了,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彭朗的眉头逐渐攒起来,嘴角下垮几度,快要哭出来。季长善摸着彭朗的后背,说那些事情都不是彭朗的错,她又详细描述了彭朗的二十个优点,连他长得不错都要算进去。
她很急切地证明彭朗值得幸福,怕他没听完就跑了一样,用力抱紧彭朗,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动弹。
季长善说着说着,眼眶发烫。
从彭朗在圆桌厅掉泪开始,季长善就怕彭朗跑了,他跑了,她不就又被抛弃了一次么?
她抱着彭朗,脸孔深埋在他的胸前,季长善狠狠重复一遍:“你这次再敢跑了,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一声叹息从彭朗嘴里颤出去,消匿于秋凉中。
他抬胳膊搂住季长善的背部,一只手覆盖季长善的后颈,力道很轻地捏一捏,“我能跑到哪儿去?你别不要我。”
第64章抚慰我们放个假吧。
季长善险些落泪,右手在彭朗背后握成一个拳头,狠劲儿砸向他。彭朗默默承受季长善的捶打,双臂越收越紧,季长善埋在他怀里,几乎透不过气。
她抓住彭朗的毛衣,憋着颤音骂道:“你再敢这样试试!”
彭朗从上到下抚摸季长善的背部,嘴唇低下去亲吻她的发际,一遍一遍跟她道歉,说他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她身边。
季长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手心慢慢展开贴住他的腰背。
她放弱声音,在不自知中暴露几分哆嗦:“哪有你这样的王八蛋,傍晚才说以后不分开了,这会儿就想跑。你倒是跑了躲了,我怎么办?”
“是我不好,我错了。”彭朗抬手顺着季长善披散的长发,眼睛酸胀,眉头还扭在一起。
季长善抱紧彭朗,“你只是心里太难受了,我都明白。你心里难受,我怎么会舒服?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哪怕这事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要是需要我陪着你,我就会一直陪着你。你不要怕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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