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的下方凿了个两寸宽的方形孔洞,用门板挡着,沈阔上前取下门板,不多时便有只纤细的女子的手从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腕子,“沈公公,你看见焰火了么?今日是谁做寿啊?”
声调极薄,手也细得跟鸡爪子一样,苏禾简直可以想象门内是个多娇弱可怜的女人。沈阔柔声回:“是皇后。”
“皇后?”
那只抓着沈阔腕子的手陡然收紧,使劲儿摇他,“快,快放本宫出去,本宫要去寻那毒妇,本宫要问问她怎能对烨儿下得了手,怎么她还有心做寿!”
“娘娘,”沈阔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她却更激动地拍门,声调染上了哭腔,“沈公公,我昨儿又梦见烨儿,他长高了,可他见了我像不认得一样,绕过我就走,拉也拉不住,求求你,放我出去寻他吧……”她拉着沈阔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突然顿住不说了,像不记得方才的事一样,淡声问他:“沈公公,你来这儿做什么?”
一旁的苏禾见她如此转变,更瘆得慌。这时沈阔从怀中掏出一包药,轻轻放在她手里,“上回给你的药吃到今日便完了,咱家给娘娘送药的。”
她收了那包药,恳切道:“沈公公,您真是宫里最讲情义的人,再替我去向皇上求求情,公公,我出去了,一定报答您!”
“好,”沈阔像哄孩子一样答应着她,“娘娘自个儿保重,每日都要吃饭,晚上好好歇息,只有您养好了身子皇上才会来接您,”如此这般耐心地哄了她许久,终于把她哄回去了。若非亲眼所见,苏禾绝不敢相信一向冷言冷语的沈阔,还能有这样温柔的时候。沈阔又向为首那公公交代了几句好好照顾冯婕妤,注意饮食和药膳的话,便领着苏禾往回走,长长的甬道中,沈阔走在前头,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凉爽的夜风,苏禾便穿得薄也没觉着冷。她揶揄他,“原来公公不是个无情之人啊,”等了会儿没听他应答,她忍不住又问:“那人是谁,公公为何特地去看她?”
“冯婕妤,五年前痛失爱子发了疯被打入冷宫,那时咱家在她宫里伺候,”沈阔说着,像触动了什么不可说的往事,突然顿住了道:“不要多问。”
沈阔初来宫中,在御膳房做最下等的倒泔水的活儿,十二三岁的孩子力气小,弄倒了泔水被被管事抽了几鞭子,他气得跑出去,正巧被追兔子跑出宫门的冯婕妤瞧见,冯婕妤见他生得清秀,又被打得可怜,便调了他去她宫里喂鸽子,然这样良善的人三年后却因痛失爱子,神志不清被打入冷宫,这其中也有沈阔的一份功劳,宫里容不得良善又愚蠢的女人活着。“那我不问这个,就问公公为何要带我去看她吧。”
“叫你看看后宫的娘娘们不仅有在保和殿里争奇斗艳,人前风光的,也有在冷宫里疯疯癫癫凄惨度日的。”
苏禾简直想笑,难道她是为了人前风光才想做娘娘的?“这个不必公公提点,我清楚得很,”苏禾道。“也叫你看看,失子发疯的人也活得好好的,不要因着没见到皇上这点小事便哭哭啼啼,你要这个性子,哼,便不要想着往上爬了。”
又奚落她!苏禾提着裙摆重重踩了几脚沈阔的影子,连嗯几声,“是是是,公公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沈阔听见动静,回头看她,苏禾立即站定了身子,若无其事的望着他,“公公,怎么了?”
他瞅了眼苏禾脚下自己的影子,冷哼一声,提着灯笼大步拐出夹道,往大道上去。苏禾忙提着裙摆小跑上前去追他,因今夜东西六宫的娘娘们大多去赴宴了,他们中便又不少偷懒的,从北三所出来去乾东五所的路上,一个巡夜的也不见,只有两人在大道上走,鞋底子扣着大理石砖地,发出清越的声响,在夜里久久回荡。不远处可见东五所的灯火,那样亮,有一瞬间,苏禾以为自己不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宫,而是在一片广阔的任她撒野的地方,与自己的知己好友走夜路,前面就是光明。他带她走向那片光明,去到东五所最右的暗间,屋里有人声,沈阔霎住脚,抬抬手示意苏禾进去,苏禾纳罕他怎么不进去,便道:“海嬷嬷命你看着我,如今你把我丢在这儿,自己快活去么?”
“咱家不像你这样闲,”说着转身往西边直走,苏禾忙跟上,“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差事要办?我跟你去,也好给你打下手。”
沈阔失笑,她能给他打什么下手?没添乱便不错了,况且他今晚要行密事,最好瞒着人。可不知为何,他无端信任苏禾,别人是别人,她是自己人。于是沈阔由着苏禾跟来,他们穿过西六宫一直往西行,这一带住的都是太妃太嫔,今日也有去了千秋宴的,也有没去的,路上少有人行,远远可听见雨花阁附近一慢两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了。终于二人到了寿安宫门前,寿安宫就在慈宁宫西北面,慈宁宫是当今太后的寝殿,殿前门灯朗挂,映照在金砖地上,仿佛泛着油光,门前两排护卫左右侍立,守卫森严,不像寿安宫,门上灯笼都脱落了皮子,照在地上只有碗大一点青白的光亮,冷寂寂的。接着沈阔拉着云头锡环叩了叩门,许久才有个老太监提着灯笼过来开门,这样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宫里已少见了,然而精神头竟还不错,他似乎认得沈阔,恭敬上来打千儿,“您……您是前两日奉沈掌印来搜宫的那位?”
沈阔应是。那老太监便没再说什么,领他们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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