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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他还是皱着眉头继续吃,酡馥看他隐忍的表情,一天的好心情就挂了。最近他又来了个“过午不食”。酡馥见他午餐后,再也不吃任何食物,除了喝矿泉水。鲍国说,这是佛教的基本戒律,过午不食,有助于修定,因为饱暖思*。

难怪鲍国的生理欲望越来越淡,好多次都是酡馥主动出击,他挡不过才勉强作战,这样捱下去,他迟早要出家的,酡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命薄。她知道鲍国是个开通的人,能够交流的人,便勇敢要他坦白了自己的心理活动。 鲍国安慰她:“我不会出家的,这一生我娶了你,就要尽力照顾你。但是人生无常, 苦多乐少 ,这世间的无常,如梦幻泡影。”  酡馥开始不满了:“圣经里的上帝总是希望人们好,得到平安喜悦,佛祖怎么动不动就是苦啊苦啊,既然人生苦短,就该好好享受。” 鲍国不同意:“人生苦短,就该好好修行,六道生死轮回,虚生浪死,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人世偶然有乐,也是苦的因缘。”酡馥愣愣地看他,她觉得鲍国已经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个得道的法师。鲍国又说:“你好好想想,等会再同你谈,我现在要去修行了。”

二楼是鲍国的书房,也是他的修行室,酡馥知道他在里面诵经念佛,或是静坐禅思,她从不打扰他,正如她曾把一群教友带到家里学习圣经,鲍国礼貌待客,还为他们准备晚餐。那个星期天下大雨,酡馥没去教堂,她靠在沙发上胡思乱想,想鲍国讲过的花报和果报,如果一切都有因果,那她和鲍国之间的姻缘又是怎样的前因后果?一念之间,酡馥似乎思接千载,目通万里,她又想起她的三个朋友,曾经生在一处,如今各奔东西,各有各的命,但无不都是苦多乐少。”

(22) 十二年就这么过去了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居然是温哥华的孟穗,她问酡馥怎么没去教堂,酡馥说,去教堂听的八卦比圣经还复杂。没说几句,她们又聊起了飞燕。酡馥冷笑道:“别提她了,她现在这么红,还在采访里说她从来就没有朋友。这个丑陋的世界!”孟穗知道酡馥内心孤独,需要向朋友倾吐。酡馥一直在说,说个不停,如滚滚流水断不了,她似乎好久没说家乡话了,像饥饿的孩子吃什么都香。她问孟穗:“你既然通过网络找到了我,那你肯定也找过了他?” 孟穗知道她指的那个“他”,也不兜圈子,告诉酡馥, 她确实找过他,虽然她在加拿大的西部,而他在美国的东部,但他对她的诈骗,她悲愤羞愧,死也咽不下气。那个骗情骗钱的贩子,她要朝他脸上泼滚汤。她上网查到了贾基所在学校的中国学生会网站,但是结局却震得她心脏开裂。“他死了,刚到美国就出了车祸,我还活着,应该庆幸了!”

酡馥半天不出声,她早知道故事的细节,孟穗以什么方式找过贾基,她这个电脑专家也同样搜索过。网络把世界变小了,过经过脉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人心却更远了。那些曾经受伤的灵魂,变得冷寒、敏感、阴森,不再相信爱和感动。听到死讯,酡馥一滴泪都没有,她想知道孟穗当时的反应,又担心孟穗会反问她,云飘了,风远了,最好什么也别问吧。

五月的温哥华,郁金香开成了海洋,孟穗就要在这个美丽的季节成为新娘。酡馥后来问她:“在伊莉莎白公园照相时,你怎么没笑。”孟穗说:“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 十二年前,她们刚考完预考,四个女孩坐在樱桃树下,什么话都可以说。

酡馥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十二年就这么过去了?无声无息像流水,是消失了, 还是远去了? 整整一个轮回啊!她转过身去,泪水没有理由滚了一脸,那些曾经开如樱桃繁花的青春,她们鲜亮芬芳的梦想和爱,难道全被流水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是的,鲍国说得对,一切无常,如梦幻泡影。

(23) 酡馥回国

人心是复杂的,因为成长的泪血和疼痛,心灵长满了茧,但长满了茧的心也会向往美好的世界:光亮,高尚,阳光下的高山长河。在爱与温柔的某段回忆里,人心也会感动。她们其实都懂,成长是一种付出代价的旅程,一段一段的,岁月流过的阴影,谁也避不开。

鲍国如今专注修行,对事业的成功已经没有欲望。他后来从微软跳槽,在一所社区大学做兼职老师,工资是过去的六分之一,还没有任何福利,他却满意快乐着。大家都说他脑子开菜花了,教堂那群姑婆还说:“如果不是看他长得帅,酡馥早把他叉了。”酡馥心头虽有怨,但不想让那群三八看她的笑话;在外面一句话都不说。日复一日; 她依然聪明勤奋着,被上面提拔成主管,手下管着七八个兵,印度人美国人都有。那年春天,微软决定派她去中国参加一个技术交流,这个消息着实让她激动着有些走火入魔,半夜都想起床跳舞。整整八年没有回国了,八年是个什么概念,她知道抗日战争都打完了。

酡馥虽然没回国,但年年把父母办到美国旅游,西岸的大峡谷和赌城,东边的自由女神和华盛顿,他们都看了,但大部份时间还是呆在酡馥的房子里,煮煮饭,看看录像,时间长了,总有些无聊,问酡馥和鲍国为什么不要孩子? 其实酡馥已经打算要了,但鲍国潜心修佛,总是说:“顺其自然随缘吧,孩子若是同我们有缘,总会来的。”可孩子怎么来?鲍国日夜修行,对夫妻生活已经淡了心,一个月也就两三次,这些事,酡馥怎么同父母解释?再加上老两口年岁已高,在美国不通语言,又没有朋友,总是怀念国内的高朋满座,麻将一铺哗哗乱响,每次都住个半年就回家了。

酡馥在电话里问孟穗:“我不知道那麻将有什么好,我在国内最烦打麻将,一群人闹轰轰的。老两口总是说这儿空气好,他们一来美国,什么鼻咽咳嗽都没了,但就是住不长。”孟穗也抱怨:“我父母也是住不惯,我们这儿还有中国城,中国人也不少,带他们去中餐馆,还是不满意,想吃家乡的麻辣菜,这儿满街都有广东人的早茶,他们嫌没有味道,吃个两三顿就腻了。”

孟穗也没有孩子,她又没找工作,有条件经常回家,每次归来,都要向酡馥传达狂热激动的大小消息:“你不知道中国变化有多快,不仅日新月异,而且惊天动地。国内人的穿着比我们洋气多了,手机的款式也比我们的新。那次马科长老婆来接我,居然没认出我,还说什么,我先前那么讲究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土?”

孟穗去年回家,还专程去了趟母校。“还记得吧?穿过校园的后门,那一棵樱桃树,我们四个常在树下谈心。” 酡馥马上问:“樱桃树还在吗?樱桃花还开吗?” 孟穗叹道:“还樱桃花呢,狗尾巴草都没有了,早建成了环江高速公路,高速外面密密麻麻的公寓楼写字楼,像见缝就插的竹笋子,我还以到了纽约的某个街头。”酡馥突然问起:“那栋外贸大楼呢?全市的最高楼,你过去最自豪的地方。”孟穗苦笑道:“早被森林一样的摩天高楼吞了。”酡馥想象不出来,那是“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的感觉。她是在故乡巨变的前夕离开的故乡,物是人非,估计故乡也认不得她了。她问:“安萍还好吗?” 孟穗声音立刻高了:“她好,她好死了,她又升了,现在调到了文化局,文化局的正处长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回家时,又吃又喝又游玩,都是她一路招呼的。”

国内的场景像万花筒在酡馥眼前转。现在她也有机会回国了。回国的行程主要集中在北京,但她肯定会假公济私,抽出几天回C城看看。这世界就是这么小,酡馥到了北京,在微软公司的中国部居然撞见了曾经的美国同学,同学叫林强,曾和酡馥共修过几门编程课。硕士毕业后,林强在美国一大公司干了两年就当了海归,海归得早,所以运气也不错,如今在微软某技术部当总经理。老同学相见自然亲切,业务会议一结束,林强常开着车带着酡馥到处游逛。他有一部贼黑的凌治车,在北京的街头开得油光水滑,像在表演杂技。酡馥却吓得面白心跳,声声尖叫:“对面道上还有车,你怎么还赶超车?” 还有什么:“前面都是红灯了,你怎么还要同行人抢?林强笑道:“我刚回国的时候,也同你一样的美国农民,农民没改造好,怎么能在北京城混。” 酡馥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京城混得很滋润。”林强摇头笑道:“我算什么滋润,你还没在北京开过眼界。”

(24) 再会飞燕

那个月亮高照的晚上,林强带酡馥去香山参加一个派对,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是京城的豪门巨富、达官贵人,酡馥看得眼花缭乱,像刘姥姥照西洋镜,她低声问林强:“那几个女的巨漂亮,她们都是干什么的?”林强笑道:“你说她们干什么的,男人喂的黄金鸟,不过人家从事的高尚艺术,那个穿黑裙子的;中央芭蕾跳白天鹅的,那个紫旗袍是个歌星,最近刚走红的,那个卷卷长头发的,我看不清她的脸,估计是。。。。。。” 正说着,那个卷卷长头发已经车过脸来,不用林强介绍,酡馥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她就是飞燕,影视歌三栖,红灿灿的一颗明星。酡馥根本没打算和她相认,两年前的那段采访,时不时还在她眼前摇晃。大明星又怎么样,她酡馥靠技术吃饭,才不想去凑你的热闹。没想到飞燕眼睛一闪,主动飞了过来,喜滋滋满脸的笑,对酡馥又抱又亲,像入了角色的演员正在拍戏:“酡馥啊,我早知道你在美国微软当了主管,你永远是我最聪明的朋友。” 酡馥被她揉弄得丢了魂,不知道怎样应付,稀里糊涂间,早围来了一群记者,闪光灯喳喳乱响, 酡馥只当是在做梦。飞燕含笑自如,拉住酡馥的手走到记者的镜头前:“这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年高考就是在她的辅导下上的线,她是我们市高考的状元,复旦的高才生,美国的博士。。。。。。”

酡馥完全懵了,不知所措地傻笑,面对飞燕挡也挡不住的热情,她总不能冷脸吐口水吧。三天以后,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林强嘻嘻笑着,把一份晚报递到她的眼前。他说:“你难道不知道曹飞燕这娘们是个炒作大王啊?她和她的公司隔三叉五就要制造一些奇闻来闹人的眼睛,什么用手机打记者,穿得半露同日本男人拍弹簧床的广告,双眼皮是真的不是割的,小小的下巴从来没用刀削过,是瑜伽练的,一会儿请权威医生来验证,一会儿又甩出儿时的照片来求证。”

酡馥气得鼻子喷雾,飞燕利用酡馥是她的朋友,吹嘘自己读书时多么聪明,并不是像某些人嘴里的白痴,连岳飞是哪个朝代的人都乱说。飞燕最好的朋友如今是微软的高官,飞燕难道还会笨吗?报道里还说飞燕其实是考上大学的,但是为了心爱的艺术梦,忍痛割弃了。酡馥边看边骂无耻,她居然把孟穗的故事套在自己身上,而且还套得理直气壮。她对林强说:“她吹她自己都可以理解,怎么也把我编进去胡整,我不过是微软的小主管,怎么当上了执行高官,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不行,一定要校正过来。” 林强笑道:“校正什么啊?你是在美国呆久了不了解国情,国内现在就是信胡吹,你越谦虚越没人理你。人老实了就会被当作死老鼠打整。” 酡馥苦笑道:“什么年代了,还在信奉积肥万担,亩产万斤?”

酡馥想不通,主动联系上了飞燕:“我最讨厌虚假的报道。既然报道提到了我,为什么事先不给我讲清楚?” 飞燕嗫嚅道:“讲的都是好事情,你为什么要生气?”酡馥冷笑道:“国内的事太复杂了,我不想搅,但是美国也有华文的电视和报纸,我可以去抱怨。” 话一完,酡馥就后悔了,恐怕飞燕求之不得,她这个“诽闻女皇”,你何苦还帮着她推波助澜?飞燕好半天没出声,再出声时忽然拖了哭腔:“酡馥,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离开北京的前一晚,飞燕开车把酡馥接到家里,那是京城郊外的一栋别墅,四周清幽静美,室内装修典雅,会客厅有几间,既有中式又有西式,各是各的风格和味道。中式客厅的墙上还悬挂了名人字画,她们坐在一幅山水国画下,满屋子浓沉的咖啡香味。酡馥说:“喝了这么多咖啡,今晚肯定不能睡了。”飞燕朗声笑道:“今晚不睡觉,我们好好聊,记得那年我们坐在樱桃树下,什么话不能说?”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潮,樱桃树下的少女,透明的心思,温暖的笑,一个个的镜头,清纯,简单,健康和快乐,可是某一天回望,中间已经飞舞着十多年的尘埃,那些晨露和晚风,那些遗憾和哀伤。她们长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己的阳光和风霜。飞燕提起自己的明星路,口气比秋天的闲云还清淡。

酡馥记得很清楚,当年飞燕演“赵飞燕”,她正帮着贾基忙出国。那是飞燕成名的第一站。说起“赵飞燕”这一角,剧组其实早订好了演员,但飞燕硬是飞起来从人家嘴里抢食。娱乐版上流转着几个传说,谁也不知道哪个是正版。现在飞燕在她的眼前,酡馥一声声问她:“我知道,那个人给了剧组几百万,所以你才演了赵飞燕?报上还说他为你坐过牢?他就是孟穗公司的总经理?这些都是真的吗?”

飞燕静静地听,慢慢地说:“对,黄总是我的情人,他在我身上花了很多钱,我不否认。但他并不是因为我才进的庙子,他的后台垮了,谁都不敢保他。”

酡馥没想到故事会这么复杂。赵飞燕一角原是导演的地下情人,女孩名叫麦麦,麦麦比飞燕年龄小,出道却早,已在电视剧里露过脸,演过妖精和特务,麦麦又是舞院毕业,还在“桃李杯”舞蹈赛拿过奖,古典舞更是她的强项。结果飞来横祸,被飞燕替而代之,上下都为她不服气:“就因为她叫飞燕?谁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可命运偏偏认了飞燕,香港投资方忽然撤资了。黄总的人找到剧组的人:“钱,我们有,但是赵飞燕这一角,我们要。”

麦麦不知道天空变了颜色,江山换了主人,整日整夜锣鼓喧天的,又在练舞蹈,又在背台词,还去图书馆查了不少资料,没料到导演神色郁沉朝她走来,他身后的天空正一点点变黑,嘴里吐出来的字很轻,却成了尖刀在割她的肉,全是血,全是血。这些年她付出了多少,老天爷知道,羞辱可以烟飞,灵魂可以生锈,只要为了这个角色。但是导演并不是故意害她,玩弄她,导演也不能一手遮天,什么事情都拍得响板子。

麦麦疯疯颠颠地离开了剧组,又疯颠颠地跑回了剧组,冤有头,债有主,她直直扑进飞燕的宿舍,她手持水果刀,要把飞燕的脸剁烂。飞燕眼前发灰,完全成了个泥人,那天幸好后妈在,是她奋不顾身保护了女儿,结果被刀刺伤了双手,她顺手把血敷了一脸,满手满脸都是血,像杀了一群人,麦麦五官错位,傻成了木鸭子,后妈厉声对她喊道:“我不告你,但我们之间的冤结该剪了吧?”

酡馥早听傻了,过了好半天才叹道:“这样的事,恐怕好多亲妈都做不到。” 飞燕仰着头,阴笑了两声,像是要把墙壁看穿:“如果亲妈没有死,我肯定也没有今天。”酡馥看了她一眼,心头琢磨着;飞燕是在庆幸自己死了亲妈?还是感叹自己失去了亲妈?飞燕又喝了一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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