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怎么不躲在车里,干巴巴地等在这里,还不冻死,”亦绾将搭在手腕上的外套还给他,顺带说了一声“谢谢”,嘴边冒出来的一圈一圈白雾仿佛都可以很快地结成冰凌子,垂在屋檐下,尖尖的,白光里映透着粉蓝的天。
姚丞昊疏疏地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笑着指着亦绾的窗口说,“只有站在这棵树下的位置,才能看得清你窗户里的那盏灯亮了没有,什么时候才会熄掉。”
雪花簌簌地从彼此的肩头跌落,亦绾听到有笃笃的脚步声里细雪渐渐消融的声音,曾经的他,是否也曾站在这棵古老的悬铃木下掐灭了无数支灼烫了食指的香烟?命运像一场来不及准备就开始上演的舞台剧,她曾经不计代价地虚耗掉了那样多的美好的青春时光,而换回来的呢,却是冷冰冰的连一场告别也来不及的残酷哑剧。
亦绾笑了笑,将围在脖子上的绒兜围巾摘下来戴在姚丞昊的脖子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芳香气味和温度。他的身高远远高出亦绾十八公分,亦绾踮起脚尖才替他将围巾圈圈围好。雪花落在了她的指尖上,一点一点消融,带着他淡淡的鼻息,天空中不知何时又炸开了一朵瞬间明灭的烟花,那样美的光芒,美到令人窒息。
在不远处的教堂午夜钟声还没敲起来的时候,亦绾忽然仰起头来冲着他微微笑道,“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终于在亦绾最后一个字节发出来的时候敲了起来,“铛”“铛”“铛”,像凝固的旧时光,而就在这一刻,姚丞昊蓦地将亦绾的留有冻疮疤痕的手紧紧地捧在手心里呵着暖气说道,“这样冷的天,出门要记得带手套。”
是啊,这样冷的天,你还不是一样不肯躲在车里取暖,干巴巴地杵在这棵悬铃树下冻得脸上鼻尖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默契,当最后一朵烟花从彼此的身后缓缓坠落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一夜,亦绾迷迷糊糊中恍似做了无数场梦,每个人的脸孔是那样清晰的却无论如何也拼凑到一块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她只记得梦里的自己被梦给魇住了。
明亮的雪光透过玻璃窗子上贴的窗纸透进来,映在乳白色的瓷砖上,仿佛薄薄地披了一层青纱。亦绾有轻微的眩晕症,陡然从梦中惊厥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待慢慢缓过来摸索着床头柜上的药片的时候,才发现身侧的枕巾上是触手的一片冰凉,那湿漉漉的凉意,亦萱……亦绾忽地一惊,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手心里忽然坠落下去,那种感觉,那种骤然惊惶的感觉,亦绾只觉得胸口一紧,才发现亦萱却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会去哪儿?她还能去哪儿?学校早已是回不去了,亦绾惊慌失措地去擎开床头柜上方的开关的时候,才发现妹妹遗落在枕畔的手机。那是她买给亦萱的,瓷白的手机壳子上镶嵌着一道闪耀着淡紫色的金边,亦萱像所有爱美的女孩子一样喜欢在手机壳子上贴着各种炫彩的小水钻,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忽然就闪痛了亦绾的眼睛,她颤抖着去翻阅手机,想要寻找到妹妹曾留下的只言片语。
可是通话记录的那一栏却什么也没有,她恍似删了所有的蛛丝马迹,短信那一栏里收件箱和发件箱也删地丝毫不剩,亦绾只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条血管,亦萱恍似切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她要干嘛,她想要干嘛?
亦绾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的恐惧和莫名的心慌,颤抖的双手却是无论如何也抓不牢那窄窄的手机,然而就在模糊的眼泪里,亦绾却翻到草稿箱里有一条未删的信息,唯一一条保存下来的线索,却是如此地锥心泣血,“姐,原谅我始终没有勇气对你说出实情,可是我也是被逼地别无他法,我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是我还是想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我不想妈因为我而伤心,我不想萧家因为我而蒙羞,我已经没有爸爸了,我不想再没了妈和你,姐,原谅我最后一次的自私……”
亦绾拨动着下键的手早已颤颤巍巍地握不牢任何一件东西,手机重重地砸在她微微蜷起的膝盖上,“轰隆”一声,她的手紧紧抓住的胸口却是疼地再也喘不过气来。
为何,为何人人都要如此残忍地在她的心尖上狠狠地剜上一刀,人人都想要乞求原谅,而她呢,而她又要求得谁的原谅去?就算曾经的这颗心操碎了,轰然倾塌之际,却还是颤抖着想要一片一片地缝补回去,多少艰难,她只是觉得累,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堪,合着的眼睛永远也不想再睁开来。
后来的几天,就算经理再怎么骂爹骂娘,亦缩都像发疯了似地写了好几张请假条,她去警察局去报失踪,在大街小巷粗砺的墙壁上张贴着寻人启事,而这一切,母亲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亦缩1容这一切隐瞒了过去,她忽然感到一种惊惶,原来人与人之间,少了一点牵绊的东西,也许就是天人永隔,一辈子守着那么点可怕的念想,相忘于江湖。 而亦缩此时此刻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妹妹不要做傻事,无论曾经发生过多么艰难的事情,她都希望妹妹可以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第59章 说好的一辈子不许赖皮
对于妹妹突然失踪这一件事;亦绾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挽回局面,终究是瞒不过母亲的。大年三十,别的高三的孩子早放假回家过年来了;而亦萱却迟迟没有回家。
警察局那边没有丝毫的回音;寻人启事也早已经被风吹雨淋地看不清字迹和图像了;一切都只是一场徒劳无功;而亦绾家的过年简直就成了一场过难。
母亲哭得撕心裂肺,长期的失眠加上轻度的抑郁已经让母亲患上了高血压,一直都是靠药物维持着血压,她的手一直都是拽着胸口的那颗磨掉了大半边漆的铜纽扣,眼泪就顺着眼角这么一直往下流;往下流……
当万家鞭炮响起的时候;亦绾的心也如刀绞一般疼到无以复加,她拧了一把温烫的毛巾替母亲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母亲似乎开始有些神神叨叨,血压升上来的时候,亦绾却是连拿药的功夫也丝毫不敢耽搁,亦绾总是提心吊胆地怕不知道把药放在哪里或是手忙脚乱地来不及给母亲服下,所以口袋里就一直揣着母亲的那一小瓶复方利血片。
庭院里的那棵腊梅凌霜傲雪般凛然地盛开在亦绾的窗前,一小朵一小朵绒黄色的花瓣疏疏地挺立在枝头,像一方宫廷御赐的黄巾绢帛,鹅黄里镶嵌了那么一点粉紫,风吹过吱吱哑哑的秋千,吹皱了廊柱上的一点积雪,那一点点的红香绿玉一寸一寸地映在玻璃窗里,摇曳着,晃荡着,愈发显得那棵落梅花枝横斜,欹然生姿。
她随手撷了靠窗的一枝腊梅下来插在书案上的瓷瓶里,那幽幽的寒香,亦绾忽然就想到了古人的把酒黄昏,暗香盈袖。如此的良辰美景,适逢佳节,别的人家过年就算是千里迢迢也会赶回来合家团圆,而自己家呢?
妹妹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母亲瘫在床上几乎哭到晕厥,能陪她讲讲话的也就只有香案上黑白相框里的父亲。
手机里一条条新年的祝福短信震地亦绾整只手臂都快发麻了,从早到晚,一时都没有的歇,亦绾怕吵醒昏睡中的母亲,所以就将手机里的情景模式从铃声调成了震动,最后索性调成了静音,原谅她真的无法以一种崭新的心情来迎接这样一个不堪的来年。
但是不管怎样,亦绾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蜷缩在沙发里等待着妹妹可以打一通电话回来,哪怕只是一声短暂的呼吸也好过音信全无。可是堂屋里除了外面那涛声鼎沸普天同庆欢天喜地的鞭炮声就什么也没有了,亦绾甚至连对每年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看的春节联欢晚会都失了丝毫的兴趣,她将头深深地埋在蜷缩起来的膝盖里,眼泪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淌着,湿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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