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晏凌冽的目光扫过太子,随后落在林贵妃身上,“皇家的颜面为何?我大周当初之所以打下这江山,无非是因为前朝横征暴敛,国君昏馈腐朽,不仅对后宫的女子粗暴压制,让她们活得暗无天日。”
“更是让那些文人仕子有样学样,给女子定下诸多不合常理的规矩,惹得那些无处可去的女子竟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干起了那打家劫舍的买卖。最终前朝国君死到了女子之手,整个皇宫也被那些混进宫的女子一把火烧得稀烂,才给了我们周家夺下这江山的机会。”
“所以林贵妃,想想你自己也是女子,若退婚后就要被所有人轻视,就得一辈子孤苦无依,这等苛刻的世俗观念与前朝有何异?到了我们大周朝,为何还要延续这些沉疴积弊,不给本就关在后宅依附男子而活的大周女子更松更宽的活路呢?”
太子一脸震惊。没想到这位皇弟从小到大看似人畜无害的样子,笑容多数时候还散漫,然而真正言论起来,尖锐得像从冰雪里拔出的针,句句刺人。
林贵妃被当面反驳,脸上青红交加。
皇帝目光炯炯,似在深思着这席话。
赵皇后眼里闪过赞许之意,只觉她儿子的话说得十分有道理。
宋悦意则定定看着周朝晏,一脸崇敬,一颗心也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脸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瞬间滚烫绯红。
她早想有人来革除这些禁锢和太过束缚女子的桎梏,却因为父亲是礼部尚书,她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整个宋家的兴衰,终是不敢踏出那一步。
想想男人因不满女人而定了七出之罪,女子被休后几乎是一生被毁,男人则毫发无伤,依然能妻妾成群。
为什么女人在夫家过得困苦,就不能主动提出和离,体体面面的过完余生?
为什么退了婚的女子,就要变成被世人唾弃不耻之人?
这时赵皇后义正严辞道:“齐王说得没错。前朝不合理的沉疴积弊,该舍弃的舍弃,该革除的革除,岂能容那些失民心立不住脚的教条为祸于人?若不是男方太过罪大恶极,也没哪个女子愿意走到那一步。所以女子退婚并不可耻,贵妃说是不是?”
都扯到了前朝事,林贵妃瞬间无言以对。
周朝晏顺势朝上首抱拳一揖,“父皇,母后,儿臣愿做那表率,以此向天下女子告知,虽然妇行有四,但是当男子品行低下之时,所谓的女无二适之文之意完全可以放置一边。也算是给她们一条生路。”
皇帝思索了良久,颔首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礼仪廉孝向来是君臣父子之道,绝不可轻言废除。你既然爱屋及乌,愿给宋悦意铺就另一条路,朕也不会拦你,可以让你一试。”
“但是有一点你们得记得,你们的言行将会被天下人盯着,若是你们日后传来什么不好的风言风语,将会被所有人攻击,那些被夫家休弃或退婚的女子都将对你们唾骂不止,下场可想而知。”
他这一席话说出来,基本上就是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宋悦意心里五味杂陈,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叫赵皇后起身扯住了手,随意找了个托辞,便把她拉向了建章宫。
“本宫早就觉得朝晏对你有意,追问几次他都装聋作哑。今儿和皇上好不容易把他的真心话逼出来,皇上也紧了他的口,你和他都别想反悔。这桩婚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赵皇后一回自己的寝宫立即就抑制不住的高兴,当即就要将她一直戴在手上的传世碧玉镯子给她套在手腕上。
宋悦意缩着手,“皇后娘娘,臣女不能收。”
赵皇后嗔道:“难道嫌弃是我戴过的?可知这镯子是朝晏外祖攻下裴州时无意中得来送给我。这镯子神奇得很,谁戴上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功效。我不会害你。”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把镯子套在了她的皓腕上。
白的手腕,碧绿得如一泓春水的玉镯,相得益彰,愈发惹眼。
赵皇后把她拉到软榻上坐下,继续温声道:“朝晏这么多年来吃了不少苦。小时候就……身染恶疾,那时我接连送走两子一女,精神恍惚,都没能顾及得上他。”
“他只能一人在深宫中支撑着,无人对他嘘寒问暖,日夜受病痛折磨,好几次惊险万分,差点就没了,我都没能护着他……”
“……他没怨我,反过来还要照顾我,是我对不起他,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只顾自己伤心,完全忽略了他也只是个孩子……”
“后来他说他身体残破,不知哪一日就去了,怕我承受不住打击,就骗我说有不世高人带他去灵山福地修行,让我不要阻了他的志向,便自出了门。”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偶有回京,也是匆匆忙忙,不过是露个面,以示他还活着,免得我担心。”
“好在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似乎还特意学了医术,还能帮我用药调理身体,我便不再管他旁的。唯愿他身体康健,平平安安走完这一生,哪怕他一辈子孤家寡人,清心寡欲的过活,我都决定任他去。”
说着说着,她的眼尾就泛起了红,“可是人终究是会变的。看到其他的皇子妻妾成群,有人嘘寒问暖,年节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有说有笑,他总是孤伶伶来来去去,我又开始怨他,担心他……”
说到这里,她伸手抚着宋悦意的手背,一脸凄楚,“他总是拒绝选妃。英桂嬷嬷也说我奢求太多,可是诚如你所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担心他病倒时无人问津,又担心他孤独时一个人冷清寂寞,甚至担心他百年之后,没有一丝香火供奉,依然……”
她声音有些哽咽起来,“好不容易发现他对你不同,我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半点都不敢大意。宋姑娘,今日他既然在御书房说出了那些话,便是他对你一生的承诺,不管如何,你切莫辜负了他。”
宋悦意心里有些艰涩,刚想阐明周朝晏只不过因为对康乐公主的歉疚,才不得不帮她正名的苦衷说出来,赵皇后的话让她不得不打消念头。
周朝晏的身边一直以来确实没有个知心的人,她知道他为何说心悦于自己的话,一来是拿她搪塞帝后的催婚,二来是为了帮她脱困。
既然他为她考虑良多,她也就没必要揭穿,再让他为难。
他对她照顾至斯,她也不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这个婚既然他已勉为其难的应下来,皇帝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不能反悔,如此,日后她一定为他寻一个与他相情相悦的好姑娘,与他携手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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