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分,天色和孩儿面一般阴晴不定。晴了没多久,绵绵的雨丝便伴着一声声清脆的雷来了,打定了主意要给脱早了袄的人们一个教训。
京城,谢太傅府中。
雨下得越发大了,丫鬟星牖端着一篓子炭走在廊下。
透过雨幕中潇潇的芭蕉叶,她看见了一方古朴的青玉拱门,拱门上顶着“青芜苑”的牌匾。
牌匾上的字,是她家小姐谢苗儿十二岁那年亲手写就。
琴棋书画、簪花沏茶,没有哪样是她家小姐不擅长的;她的样貌家世,那更是一等一的。可这锦绣堆里长大的人,却偏偏生来带病、自小体弱,还未断奶便开始吃药。
倒春寒的日子雨水绵绵,小姐的病越发不好了。
星牖叹气,她快步穿过了拱门。
古朴雅致的小院里,一个扎双髻的丫鬟正蹲在炉子前打扇煎药。星牖低声问她:“药可都浸透了?”
小丫鬟乖巧答道:“浸足了半个时辰才开始煎的。”
星牖点点头,接过了她手中的扇子,“你把炭拿到小厨房去,我来看着火。”
小丫鬟应声退下了。
望着炉灶里橙黄的火焰,星牖有些出神。
前段时日,宫里的太医都来过了,含蓄地表示谢家小姐大限将至。
药香氤氲,说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星牖吸了吸鼻子,端起兑好的药,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
她家小姐正在午歇,屋内的帐幔全放了下来,一室光影昏沉,配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着实让人昏昏欲睡。
听见了星牖的脚步声,几根削葱似的手指探出了满绣团花兰草的云帐,室内昏暗,本就几无血色的指尖被衬得更显莹白,一瞧便知它的主人是个纤弱的小姑娘。
星牖道:“小姐,药好了,不过还烫着。”
帐内,谢苗儿压根没睡,她的心口闷闷地痛了一整天。
自己时日无多这件事情,她比旁人更清楚。
她轻笑,“星牖姊姊,扶我起身吧。”
少女的声音清亮,却有些乏力,仿若枝头的倦莺之啼。
星牖应声。她打起帐幔,挑亮了灯台上的烛火。
屋里亮了起来,卧在锦褥之上的少女眸子里映着摇曳的光。
饶是伺候了谢苗儿多年,看惯了她摄人的美貌,星牖的心也依旧跳漏了一拍。
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呢?
躺在床上的谢苗儿气色并不好,期年的沉疴折腾得她眼下乌青、脸颊瘦削,可于她而言,这样的瑕疵反倒让她玉雕般没人气儿的小脸真实了起来。
夜明珠被蒙了层薄雾般的轻纱,光华虽稍逊,却更有一种沉静下来的美。
星牖眼神暗了暗,她小心翼翼地扶谢苗儿倚着软枕坐起身。
瞧她的动作太过小心,就像捧着摞易碎的瓷器,谢苗儿便又笑了,她打量着星牖的神情,开口问道:“煎药的时候,你可按我说的去做了?”
她的语气平常,可星牖闻言,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床边。
“小姐,奴婢恳请您三思!”
三思?谢苗儿心想,囿于这方寸天地养病的时日太长太久,何止三思,百思千思都是有的了。
赖活不如好死,靠药续命,多苟延残喘几日又有何意趣?
“去把药端来吧。”谢苗儿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容置喙。
星牖没有再劝。
她侍候谢苗儿多年,看着她从小小姑娘长成了小姑娘,知道她是如何的倔强。
不多时,星牖便端了药进来,谢苗儿从她颤抖着的手中,稳稳地接过了药碗。
望着深褐色的汤药,谢苗儿微微有些出神。
碗里的,是她日日都要吃的续命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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