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抬头看他。
&ldo;这个事情,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再粉饰太平下去了。各方这样僵持下去,消耗的终究还是社稷和民力,故而必须有人出头,将那个毒瘤揭开,深藏三十年的祸患才能消弭于旦夕之间。&rdo;
苏景明的指甲深陷到肉里去,他还有些拿不定注意,顾秉在这里说这样一番话,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此刻他正代表着九重宫阙里的那个人。
果然那个递给他字条的人,便是想让苏景明来做这个出头鬼了。是自己呈上的字条,到时候史苏两党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发难,皇帝对自己观感平平,自然无可能护佑,定然舍了自己,换个数月时间来慢慢肃清两党。
如果能以无用之身,将结党营私、里通藩国、戕害忠良、荼毒生灵的两党连根拔去,是否也算是此生最大功德?
只可惜了赵子熙……
那个初识时一身素衣的阴郁少年,那个在弘文馆树下埋酒的风雅公子,那个为自己舍身挡箭的封疆大吏,从此以后谁能伴他琴棋书画诗酒茶,为他张罗柴米油盐酱醋茶?
只可惜了他二人兜兜转转这些年。
他神思不属、心如枯槁,一旁的顾秉也不说话,只静静看他,半晌突然问道:&ldo;可能顾秉有些唐突,但还是想问,苏大人在这世间,可有割舍不下的人?&rdo;
苏景明并未作答,手指却在凭几上扣的死紧。
顾秉点点头,起身:&ldo;我知道了,今日叨扰。还请苏大人记住,今日顾某并未求见过苏大人,苏大人也不曾找过顾秉。&rdo;
顾秉被押入大理寺的时候,苏景明一个人站在悦君楼上看着。
当那个瘦弱的身躯戴着枷板镣铐,镇定自若地端坐在囚车里,最后隐没在人潮中时,苏景明只觉得口中二十年的女儿红都变得苦涩起来。
&ldo;后悔了?&rdo;赵子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淡淡问道。
苏景明微微扬起脸:&ldo;没有。&rdo;
赵子熙和他今日均着士族的宽袍广袖,风一吹,袖子便绞在一起,赵子熙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只觉触手冰凉,不由心疼道:&ldo;你放心,陛下是不会放任顾秉死于非命的。&rdo;
苏景明的手微微发颤:&ldo;我以前一直瞧不起他,没想到,这次欠他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还。&rdo;
赵子熙轻叹:&ldo;你要知道,此次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捅出来,而无论一开始陛下想要牺牲的人是谁,都是已经做了弃车保帅的准备。如今就我看,应当算是最好的结果。&rdo;
苏景明苦笑:&ldo;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rdo;
不等赵子熙回答,他接着道,&ldo;恐怕我是这世上最薄情寡幸、不仁不义的畜生了。叛出家门,分桃断袖,眼高于顶,不曾尽孝于天伦,不曾尽忠于朝廷,亦不曾尽义于朋党。人到而立,却不知道对得起谁。&rdo;
窗外是街头熙攘的人流,身处最热闹的酒肆,苏景明却觉得心头森冷。
见他身子一直微微战栗,赵子熙原先对他自作主张的怨怼早就消散无形,伸手过去轻轻拥住苏景明,温声道:&ldo;君子以德报怨,小人以怨报怨。世间有顾秉那样的君子,自然也有你我这样的小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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