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秋宁对郭婆婆目前的情况表示出不太乐观。想到奶奶去世的前半个月,人就变得痴痴呆呆,清醒的时间很短,多数时候,连最喜欢的她都不认得。她真后悔那时没有对奶奶上心一些,还以为是奶奶年龄大了,嗜睡。当发现病情加重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郭婆婆的神智似乎也是如此。郭婆婆会把她认成女儿,会对着她小声呢喃出“阿玉”的名字。她的声音跟郭明玉有很大的差别,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声线很细。而郭明玉大概是这么多年习惯跟有些耳背的母亲大声地说话,声音很粗,嗓门很大。那天跟萧屿凡争执的时候,那声音堪比“狮吼功”。而且她喂郭婆婆吃的是稀粥,老婆婆却说饼好吃。说到这里,翟秋宁突然红了眼眶:“平时和朋友聊天,说起生死,轻松洒脱,可真正看到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病痛,心里只有沉重。”
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一条温暖修长的胳膊绕过她的脖子,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在表示安慰。翟秋宁有点不习惯。这大概是英式的友好安慰,除了男朋友,她从不让任何异性朋友搭她的肩头。她低头弯腰,从他的臂弯里绕出来,尴尬地笑着:“我们还是用中式方法表示友情比较好。”
萧屿凡认为这是顺其自然的安慰示好,并不夹杂任何“龌蹉”的意味。他对朋友友好的表达向来如此,从没觉得突兀,但在她这里,却像是吃了瘪一样尴尬。“你是哪个年代的人,我对你只是正常的朋友示好。”
“那是你的习惯,我不习惯,我不是矫情,就是表达美好的方式不一样。”
萧屿凡瞥了她一眼,竟然发现她有些可爱。听翟秋宁说了郭婆婆的情况,他认为这个问题必须重视起来。郭婆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如果再把她交回到女儿手里,怕下次意外,“幸运”就用完了。他赶紧给社区汇报情况,社区也非常的重视,毕竟这涉及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各地都在打造模范社区,尤其是像民安华福这种鱼龙混杂,外地打工人口密集的公租房社区,更是治理工作最难,也最需要榜样的地方,绝不允许老人被虐待和遗弃这样的事情发生。鉴于最近郭婆婆“出事”比较频繁,社区决定暂时接管郭婆婆,等她出院后,就送到社区的敬老中心,一方面由社区请护工照顾,另一方面则需要志愿服务队做辅助工作。翟秋宁回家的时候,有点心惊胆战。担心母亲把做志愿者的事告诉父亲。父亲肯定会板着一张脸责备她。“一分钱都不赚,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还去无私奉献别人!”
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8点,父亲竟然还没有回家。她们家在市区也没什么亲戚可以走动,这么晚,父亲还在外头,她莫名地担忧起来。她询问母亲,又觉得没必要。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走丢。大冬天的照顾人,累出一身热汗,她正准备去洗澡,却被母亲叫住。“我看你跟那个姓萧的男孩子还蛮配的。”
母亲不提还好,一提,她就忍不住想起前男友来。“妈,你少做白日梦了,人家是什么家世,英国留学回来,舅舅经营着一家资产上亿的公司,他要是结婚,肯定得是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你女儿这种住在公租房,连工作都找不到的人,他是有钱没地儿花吗,专项扶贫?”
翟母脸上刚挤出的笑容,就让她生生地怼了回去。翟母尴尬地换了个话题:“你在做志愿者了,是不是就打算留在重庆?”
“差不多吧。”
眼下,她得先把符辰骏宠物医院的设计完成,如果能通过他得到一份设计工作,她就打算在重庆落地生根。大上海虽然繁华,但物价贵,她去了也只是个浮萍一样的泸飘。重庆是家乡,而且物价相对来说低一些,最关键的是,她身边突然多了一群热情又友好的志愿者朋友,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初八那天,社区就派人派车把郭婆婆从医院接去了社区的敬老院,里面全是老人,希望漂泊异乡的她能在这里找到朋友,多一些归宿感。自从郭婆婆住进了敬老院,郭明玉虐待母亲的事儿,就在社区传开了。翟秋宁还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把这件事当成八卦说给父亲听。只是说着说着,桌子上的气氛便沉默起来。翟父翟母从结婚后就外出务工,对家里孩子老人都照顾甚少。当年奶奶过世的时候,她还指责过父母,奶奶至死,都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她还记得父亲在奶奶灵堂上下跪哭泣的样子。不知道此刻,父亲是否是想起这些,才变得沉默?翟母突然说出过年那几天,她在医院照顾郭婆婆的事儿。她心里一惊,就担心父亲责怪她多管闲事儿。谁知父亲一句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翟母这些年一直没交过社保,眼看着还有十年就要退休了,如果没有退休工资,晚年的生活会非常的困难。翟母认为她在社区当志愿者,跟社区的工作人员肯定要熟悉一些,于是让她去打听打听,能否在社区交社保,能否有一些优惠政策。翟秋宁还没走进社区的办事大厅,就听到里面闹轰轰的。办事大厅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挤到人群的前面。郭明玉坐在社区大厅的路上,大声痛哭。她原本嗓门就大,带着哭腔的声音很像轰鸣而过的火车。社区的两个工作人员吃力地将她从地上扶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后,工作人员一松手,郭明玉就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上,继续痛哭流涕。“如果你们不把我妈还给我,我就在这里不走了,大不了就是死!”
周围的人在议论:“这会儿想起妈了,以前妈在的时候,没见好好对待。”
“对对对,她这是鳄鱼的眼泪,千万别把老婆婆交给到手里。”
还有人充满正义感地说:“你这种人就该去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最好找电视台来曝光曝光,谁家没有母亲,母亲病了就扔,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就是你这种人给丢光了的。”
敬老院离社区办事大厅并不远,毕竟是女儿,社区工作人员同意让她去看看。于是工作人员带着郭明玉穿过人群,往敬老院走去。有人朝郭明玉吐唾沫,她厌恶地挥开。翟秋宁跟郭婆婆呆过3天,她总感觉不放心,社保的事也不问了,跟着就往敬老院去。在门口遇到萧屿凡,他正指挥着两个穿着敬老院制服的工作从送货的面包车上。她上前打招呼:“怎么上哪儿都能遇到你!”
“我想说是缘分,但又怕你误会我想泡你。”
有了上交英国式社交礼仪和中国式社交礼仪的冲突后,跟她说话,他开始斟酌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你这是送的捐赠物资吗?”
“不是,是员工的新年福利,这是建安公司名下的产业。”
看来建安涉猎的领域很广呀。“我刚才去社区办事,正巧遇到郭明玉在社区大厅里又哭又闹的,说想把母亲接回去,工作人员就把她带到这里来了,我过来看看情况。”
萧屿凡也想看看郭明玉的态度,于是领着她一起往郭婆婆住的房间快步走去。路上,她说:“最近郭明玉虐待母亲的事在整个民安华福传得沸沸扬扬的,超市为了顾及名誉,把她开除了,她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可能想着把母亲接回去,可以挽回一些颜面。”
为了方便郭婆婆出行去花园和食堂之间,敬老院把她的房间安排在一楼进门口的地方。门是开着的,走近就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两人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口悄悄地看着。郭婆婆比起在医院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护工小姐精心地把郭婆婆的头发往后梳,在脑后挽出一个5、60年代人喜欢的小髻。一件红色暗纹的棉袄,衬得脸色似乎都红润了起来。郭明玉见到母亲,快步冲上去,抱住郭婆婆的肩头就用力地摇着:“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害我,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郭婆婆苍老的身体哪经得起这种摇晃,身体就往左倾倒,如果不是扶手卡住,她肯定就摔倒在地上了。工作人员见状赶紧把郭明玉拉开,护工则赶紧把郭婆婆扶正,坐好。“我死,我死……”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郭婆婆开始呢喃起来。萧屿凡看不下去了,冲进去朝着郭明玉厉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以为郭婆婆想病成这样吗,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有什么困难社区会提供一些帮助,你的哭闹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你们懂什么,我最了解她,她就是想我死,她自己想死,就要拉我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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