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停了的雪,未到午时便又纷纷扬扬下起来,地龙虽烧着,秦广还是命人再添了几个炭盆,只怕冷着秦缨与陆柔嘉,炭火哔剥声中,秦缨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等秦缨翻了个大概,陆柔嘉才道:“贞元三年,叛军四月起兵,五月便打到了洛州,陛下带领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宗室贵胄北上逃难,六月初到丰州,七月便生了瘟疫。”
“当时叛军已经打到了丰州城外,与北面几地救驾的驻军对峙,几场乱战后,两方互有死伤,阵亡的将士尸骨暴露在七月烈日之下,四野腐臭难当,再加上从各处逃难北上的流民,疫病便如此流传开来。”
陆柔嘉语声幽幽地,“我父亲说,起初只是流民之中多有恶寒高热,呕吐出血者,渐渐,两方军中也有了染疾兵将,听闻此事,陛下曾令关闭丰州城门,但还是于事无补,疫病仍然传到了城中。”
“当时丰州城内许多民居被征用,普通百姓们被分散挤住在各处,再加上一开始逃难来的人,城门即便关了,城内也是人满为患,自难隔断疫病流传,不仅如此,当年许多被保护极好的皇亲贵戚都染过病……”
说至此,陆柔嘉轻声道:“包括当今陛下。”
秦缨不想叫其他人知道自己在查母亲病亡的旧事,因此屋内只有她二人,此言既出,秦缨目光从薄册上抬起,“陛下也曾染过瘟疫?”
陆柔嘉犹疑道:“当年父亲只是个小小医官,至多能为后妃面诊,陛下的事他是没资格管的,不过那时候太医院跟去的人,只分得了一处小小的院落,医官们挤在一起,只看药方和用药稀贵程度,便能猜到汤药是给谁送的。”
秦缨蹙眉,“此事倒未听说——”
陆柔嘉道:“我父亲此前也从未提起过,你走后,我问起当年疫病,他还心有忌惮,我说是因为你想知道母亲与哥哥病亡经过才做此记录,他这才回忆旧事,陛下染病他说的隐晦,但我肯定是这意思没错,当年战事正酣,大周差点灭国,陛下是国之根本,他染病自是绝密,若非过了这么多年,父亲多半也不敢透露分毫。”
秦缨点头,“正是此理。”
陆柔嘉又叹道:“只可惜当年给你母亲诊病的太医已经过世了,其他不熟悉的医官,我父亲也不好探问,便没问到给你母亲和哥哥诊病的细节。”
秦缨笑道:“丰州之乱是大周之耻,本是禁忌,你父亲能冒险探问,我已经很感激了,改日我登门拜谢陆伯伯。”
陆柔嘉牵唇道:“我父亲感激你才是,当日多亏你救我。”
说至此,秦缨道:“这月余长清侯府可曾为难你们?”
陆柔嘉摇头,“这倒不曾,没了和我们家的亲事,他们反倒能求娶高门之女,岂不正好?”
见她说起崔慕之神色坦然松快,秦缨不由安心几分,她目光重新落在簿册上,仔细看了良久,她抬眸看向窗外,只见大雪纷扬,像给院子披上了缟素一般。
她轻喃道:“我母亲是十月中不适,前后坚持了月余便病亡了,那时的丰州,多半也是这样的雪天……”
……
谢星阑从勤政殿出来时,殿外丹墀上已积雪寸余,谢坚递上斗篷,待走远了,才嘿嘿笑道:“恭喜公子又立一功!”
此言落定,谢坚又颇不甘心,低声道:“就是这功劳略小了些,郑钦和段柘二人此番南下,查办了一个刺史,三个判司,底下被发落的县令都有七八个,咱们呢……咱们就为了一个小小慈山县令之死……”
衙差被害案的凶手早已押送入京,卷宗也齐备,但谢星阑乃此案主官,由他将文书送去三法司定夺,再交由贞元帝审定,这桩案子才算真的了结。
见谢坚语气之中不无遗憾,谢星阑也不意外,但他气定神闲道:“虽只是七品县令,但自古朝廷命官死于非命,都非同小可,我们还未归程,陛下便钦点了新的慈山县令前去赴任,足见他对此案十分看重。”
谢坚咕哝道:“从前也有地方官员出事的,但没叫咱们碰上,此番却巧了,虽也是正经差事,但小人就是不愿那几个压咱们一头。”
谢星阑不置可否,“市舶司那边如何了?”
谢坚正色道:“昨儿晚上就递消息了,但您说了要暗中查访,没咱们明面催促,想来也不会那样快——”
谢星阑淡声道:“无碍,以不引人瞩目为重。”
谢坚点头,又看了一眼天色道:“您不是还要去拜访程老先生吗?是何时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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