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把村长自己家的孩子排除掉,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小孙子已经六岁了,村里还有刚出生的幼婴,何不如就让最小那个去做这牺牲。于是他冷色严肃道:“现在农忙,村里缺人,有把力气的都下地去了,所以,老夫认为,应该把最小的孩子送上山。年纪小的,对村子没什么贡献,以后也可以照着这个规矩来。”
他心想按照这个法子,只要算准了孩子的出身月份,产子必在献祭后一月,自己家的后人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村中除了外来入赘那几家,就属自己家有文化,那些个粗人恐怕算计不了这么多。
村民也有觉得不妥的,却说不出个道理,算算日子不是自家小子,也懒得出头,大多沉默,少有几个投机者,还大声称赞。也不知道一声违心的“村长英明”,可以换得几口粮食。
于是,大家凑在一块儿相互合计,一个村子不下百户人,今年出身的孩子还真有好几个。野娃子散养,生辰八字又是各家秘密,怕被有心人拿去做了诅咒,一时间竟抉择不出到底哪个最小。
入选的父母自然心如刀绞,不愿意把孩子贡献出去,纷纷谎报出生。村长无奈,召来几个接生的婆婆,凭着记忆来判别。
接生婆每看向一家家主时,都会假装忘了具体事迹,上前问询几番。家主趁机塞下一个小荷包,里面是迦楼通用的钱币,掂量一下斤两,大概就能知道数目。
也有不通时务的,对接生婆的挤眉弄眼阴阳怪气视而不见,刚好遂了接生婆的愿。
正缺个替罪羔羊,您还送上门来,真是太客气了。接生婆想道。
于是,排除了几个明显年龄较大的孩童,终于确定了一户人家。
“老四,为了咱们村,对不住了。”村长对着一个黝黑的汉子说道。
这汉子双眸焦灼,显然是不愿意的。他叫陈老四,又叫陈老实,按照辈分,村长是他二叔。可是二叔毕竟只是二叔,和他老子是亲兄弟,往下一辈儿感情就浅了。尤其是这陈老实不通人情世故,虽说憨厚耿直大家不厌他,可没留下什么人情,也没人愿意帮他说话。
他一双眼袋层层叠叠,就像沙漠里风刀雕刻的戈壁。一辈子的老实人,只留下一个好名声。可是谁让咱家闺女小呢。陈老四也不多说什么,沉声“嗯”了一声,算是认了。
众人也舒了一口气,好在轮到的是陈老四,要是换个人,比如那癞皮陈,怕就没这么容易解决了。
“老四,那就辛苦你,明天把你家孩子带上。对了,小家伙取名字了吗?”村长故意问一句,一下子又把那未谋面的孩子说得小了几分。虽然有名无名不能作为孩子出生年日的依据,但是还没取名字的孩子,总让人觉得出生不久。
“取了,叫倩兮。小芸还给她点了个字,可惜我没什么文化,听了许多遍,还是记不住。”陈老四神色黯然的说。自家的孩子,还不会叫声爹,就要送入熊口,谁能舍得?
听到“小芸”这个名字,众人神色都有些异常,村长也担忧的问:“常小芸她……能同意吗?”
想到此处,陈老四也有些犹豫,常小芸是他的媳妇。虽然他是男人,可是村里的人谁不知道,他家当家做主的还是那个外来的媳妇常小芸。
这常小芸本来是名门大户的小姐,端庄貌美,知书达理。本来以她的姿质,怎的也该有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可她最后却从了这山野农夫,气得常老爷子将她逐出家门,誓不相认。
村里人都羡慕陈老四好福气,这个年轻的时候常被人欺负了还笑呵呵的大傻子,居然讨了个如花似玉的漂亮老婆,对他千依百顺,真叫人嫉妒。
不过陈老四在外面老实,在家更老实。怕老婆的名声怕比他的名字还响亮。
于是知道了常小芸刚出生的宝贝女儿就要去送死,不仅没人怜悯,更想看看他家的笑话。
毕竟这是块极品美玉做的墙角,谁都想来挖一挖。
“小芸她……会理解的。”陈老四看着周围那些戏谑的目光里藏不住的笑意,心里有些发冷。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却见那个迎风漏雨的茅草屋里还点着灯。陈老四心里且暖且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吱呀”声中门推开,常小芸看见自家男人回来了,放下手中刺绣,从炉子上倒上一碗热水,端到陈老四面前,说道:“又遭人欺负了吧?”
陈老四苦笑着说:“小芸……我……我对不住你。”
说完“噗通”一声跪下,给常小芸磕了三个头。
常小芸也不拦他,只是将茶碗放下,双手捧着陈老四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道:“你去时我便猜到了结果,以你这性子,村中有难,倒霉的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没能保住倩兮,我没用……”
常小芸叹了口气,说:“有用没用,那是你说了算的吗?大家都是你的父兄长辈,村子里有规矩,我们也只好遵从。我只恨他们不明事理,听信那妖道的胡言,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人家的孩子要遭殃。”
“小芸,我该怎么办?”
常小芸并未回答,起身走向内室,抱出一个丁点大的孩童。那孩童身上裹着的襁褓面料精致,不像这个村里人用得起的。那是小芸用她嫁入陈家时,母亲偷偷送来的凤披改的。
她把孩子抱到陈老四面前,满脸慈爱的说:“你看,咱家孩子多可爱。”
睡梦中的孩子脸上浮现浅浅笑意,肉嘟嘟的双颊微微泛红,已脱离了刚出生时枯槁饥黄的模样,最是可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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