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兵退走了,而且留下了数百具尸体,这是一场大胜。
当然,这胜利带着强烈的运气成分。
如果雷远本人没有逃过张辽的挥斩,如果没有那位突然出现的豪杰硬生生逼退张辽,如果张辽的后退没有撞乱曹军的队列,如果郭竟没能及时喊出那一声震惊全场的“张辽死了”……每一个环节都有运气成分。如果重来一次,未必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即便有着这样的运气,曹军给己方带来的死伤还是远远超过了雷远的预计。
雷远的扈从之中,傅恩和樊丰先后战死,因为聚众赌戏而被降职的何忠也战死了。四个曲长的部下也死伤泰半,能够持刀枪参与下次作战的,大概不会超过八百人。
陶威被张辽以环首砸碎了胸骨,眼看着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也变得青紫。陶威在雷远的扈从中有些人望,此刻好几个人围绕着他,却束手无策。
雷远叹了口气,扭头看看另一个方向。但眼前依旧是同样的场景。昨日晚间第一个响应雷远,站出来夸耀自己战绩的士卒邓乐已经濒临死亡了。雷远不知道他今天又经历了怎样的厮杀,也不知道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所见之处,还有更多的惨状,随着曹兵渐渐远去,士卒们的紧张情绪稍许缓解,于是,雷远听到士卒们的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压过了渐渐停歇的沥沥雨声。
又过了会儿,有脚步声从远至近,那是樊宏和李贞二人。樊宏捧着一罐清水,李贞拿着半卷不知从哪里搜罗到的粗布。这两人倒是有些福气,樊宏背上遭了一记枪刺,好在只划破了浅浅一层皮肉;而李贞全程持弓箭与敌人对射,竟然分毫未损。
“小郎君,你伤的不轻,须得赶紧包扎。”樊宏轻声唤道。
雷远突然惊觉,自己以为清醒着,其实竟然恍惚了片刻,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勉力把酸痛的身体往左侧偏了偏,想抬起右臂,但失败了,整条右臂都不听使唤,软软的垂着。他可以看到一条巨大而狰狞的伤口从右臂肘部一直延伸到手背,伤口处血肉模糊,往外渗着血和透明的体液,却感觉不到特别疼痛。
樊宏抢前半步,伸手把雷远的右臂抬起,这个缓慢的动作反而让雷远大叫了一声。
“没事,没事。”雷远连忙道,话音刚落,他又惨叫了一声,不禁暴了句粗口:“奶奶的,真是太疼了。”
虽然疼,但伤处还是得及时处置。雷远咬着牙,总算等到各个伤处清洗包裹完毕,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焦渴难耐,发现樊宏取来的凉水还剩下小半罐,于是用左手勾着罐沿提起,一口气喝光了。
身边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晃动。
雷远下意识地手按刀柄。
接近自己的人,是个中年的士卒,腰间佩着短刀,作什长的打扮。他身上染着血,拄着根长矛,慢慢地走过来。
什长与雷远的视线接触,随即露出明显的敬畏神情,过了一会儿,才勉力笑了笑,向雷远躬身行礼。
“小郎君,我们能赢的吧?”他充满期待地问道。
“当然!”雷远立即大声道:“我们已经连续赢了两场,曹军已然丧胆……为什么不能继续赢下去呢?”
“是啊!”雷远的答复明显让什长高兴了起来。
“能赢就好!”他快活地道:“只要能打退曹军,我家那几口人就安全啦。”
雷远点了点头,加重语气道:“我们赢定了,你放心,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安全!”
“好啊!好啊!”什长笑了,他向雷远弯了弯腰,慢慢地退走。在稍微远处,数名士卒聚在一起看着什长,等待他带来的好消息。
雷远轻轻地叹了口气。
能赢的,这场惨败对曹军来说,已经是无法承受的了。数百名精锐战死,那就代表着数千人的军队被打断了脊梁,曹军应该没有力量再进攻了……但是,万一呢?万一他们疯了,还想再试试?
雷远忽然想到了那名手持长枪逼退张辽的战士。胜利的关键是那个人!只要那个人在,就可以再赢一次!可那个人是谁?他现在哪里?
昏头了,昏头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雷远对自己说。或许因为身体上的虚弱加剧了精神上的动摇,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发散,以至于收束不住。
雷远猛地站起。
忽听得台地后方有不少人大呼小叫起来:“好了!好了!透过气了!哈哈,活过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扭头去看。
却见原本围在陶威身边的几名士卒大喜过望地呐喊着,而在他们的簇拥之下,一名中年人正托着陶威的后背,使唤着那几名士卒:“都过来!把他的身体垫高些……对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头颈不要动!然后是脚,也垫高……停,就这样。劳烦哪位去找些毡子替他盖上,莫要受寒。短期内也莫再移动了,稍一移动,断裂的骨骼压迫肺脏,我就没有办法!”
士卒们连连点头:“好!好!多谢先生!”
早有人往后面奔去搜罗毡布。
那中年人缓缓将双手从陶威的后背抽出,待到确认陶威倚靠得安稳了,才站起身来。雷远看得清楚,此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鼻直口阔,面庞方正,双眼极具神采,颌下微有须髯。他的身材并不甚高,体魄也不甚壮,举动间的沉静气度,却令人一见就感觉绝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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