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夜机觉得他的肠胃绞着发疼,有想吐的冲动。身为能挡一方的大男人,自然要有男人的样子,宁肯流血也不能流泪,说话时要中气十足,生气时要怒发冲冠。然坐他对面的这个茶楼老板,他不单穿衣裳女里女气,就连说话也透着股女子才有的妩媚气息。他怀疑他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娇娥。
季青宛瞪着赤诚的双眼将何月望着,捏紧拳头,心虚道:“小月月你别急嘛,我这些日子避风头去了,怕祸及到你便没过来,一直躲在一位……呃……一位……”停顿稍许,快速道:“一位故交家里。”眼中有伤痛一闪而过,她眨眨眼睛,笑吟吟道:“你我有同吃苦的情谊在,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哪怕此刻我穿回现代去,再焦急也要先跟你道过别才能走。你就是我割舍不下的心头肉呐~”
她说的轻快且真诚,仿佛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丝毫不加掩饰。
话音刚落,隔壁秋韵阁异声突起,清脆的响声零零落落,良久后才消停,应当是碎了只杯子。
六只眼睛齐刷刷往隔壁看,奈何有木头墙隔着,只能听见杯子破碎的声音,却看不见是何人失手所摔。
何月最先反应过来,抬臂撑腮,满意道:“这句话说着还中听一些,不枉我白替你挂心多日,也不枉我亲自为你烫这壶杏花酒。”季青宛痴痴发笑,何月瞥她一眼,话锋一转,饶有兴致道:“方才听你说故人,若我没记错,打你从天上掉下来便只认识我与小常两个孤苦伶仃的可怜虫,那么你口中那个有能耐将你藏起来的故人,是何时认识的?”
夜影袅娜,烛影绰绰,季青宛仍旧挂着痴痴的笑,并未出言回答。
方才只是碎了一只杯子,他们再这般含糊不清暧昧不明的说下去,隔壁还不知要有甚么东西被打碎。武夜机捅了捅着红裳的何月,忙打岔道:“我似乎听到楼下有人在唤老板,挺焦急的样子,你不下去看看?”
何月终于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里似有秋水泛滥:“有人唤我?为何我没听到?”生意要紧,何月起身理了理衣袍,温声同季青宛道:“那我先下去了,等会儿再上来找你。”指一指九曲壶,“这是店里新出的酒,同以前的杏花酒有诸多不同,后劲大的很,你少喝一些,让你这位王爷朋友也少喝一些。切莫醉倒过去。”
季青宛心不在焉的比了个了然的手势,目送他走出去,将九曲壶往桌子中间推一推,取出食盒里尚温热的菜肴。
花姐今日做的几样菜走的是家常路线,比不上山珍海错,但巧在手艺好心意也好,拿来下酒再合适不过。
正式开喝之前,季青宛先问了武夜机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有桩事我一直想问小王爷,难得今日与你一同出来饮酒,便趁此机会将问题道出来,期盼小王爷能解了我心头疑惑。”
小王爷慷慨挥手:“问吧。尽管问。必定知无不言。”
季青宛捏了空空酒盏在手,斟酌道:“乱世之中人人都有称霸天下之心,眼下虽是太平盛世,但想来欲称霸天下的人不在少数。小王爷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璧国的皇帝,握一方乾坤,掌天下命脉?”
这其实是大逆不道的话,若传到女帝或是其他人口中,季青宛的小命极有可能不保。然数十日的相处下来,她觉得小王爷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他同一般王侯将相不同,没有皇族贵胄的虚荣架子,倒像个被宠坏了的贵门公子。
也不知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后来怎么当上的皇帝。
甜腻酒香弥漫在小小暖阁,吊人胃口。肚子里的酒虫被勾出来,武夜机嘴馋的厉害,率先斟了半盏杏花酒,抵在唇边,轻巧一笑道:“本王不才,此生做个闲散的王爷倒也罢了,帝王之位想也不敢想。再者说,往上数有静王,他是我的长兄,母皇若要传位必定会先考虑他。” 浅浅啜一口香气缭绕的杏花酒,满足的闭上眼睛,继续道:“如今欠下的这些许风流债,将会成为本王人生中不可涂抹的黑点,后世之人都知道我做过甚么荒唐事。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皇子,如何当得君临天下的一国君主? ”
季青宛轻“唔”一声,捏起茶盏挡在唇边,极力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他倒挺有自知之明。后世史书记载,璧国第三任君王武夜机的确劣迹斑斑,黑历史一抓一大把,堪称有史以来污点最多的世袭皇帝。亦有野史记载,武夜机他……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断袖帝王。
野史一向不能完全相信,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窥探窥探武夜机神色,敛去唇角笑意,拐弯抹角道:“看来小王爷同静王关系颇好,称帝这么大的事都想着他,真令人为之动容。”
眉心轻动,武夜机抬头淡然道:“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自然要好,难不成还互相残杀么?”
季青宛笑而不语,摸过双筷子去夹桌上的藕片,鼓着腮帮子嚼碎了,睁大眼睛惊喜道:“这个好吃!又脆又入味,你快尝一尝!”
小王爷亦惊喜道:“果真么?容我尝一筷。”撒了芝麻的藕片入口清脆,他不住的点头夸赞,“是比我吃过的所有藕片都要出色,不错不错。”
季青宛低首斟酒的空当,他背过身去,罪孽深重的浅叹一声。
哎,他说谎了。
他同静王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骨子里都流着武家的血,关系却并不要好。用水火不容来形容尚且不到位,仍欠几分火候。
二哥淮王生来智力有问题,连《论语》都背不熟,构不成威胁,静王便把他视为登上帝位的绊脚石,处处打压、针对他。他今生大半的时光,皆用来同这个兄长斗智斗勇了,苏景出现之前,他几乎从来没斗赢过。
苏景是他漂浮于波涛之上的一根救命稻草。
说来也甚是奇怪。前些日子他们准备加快扳倒静王的速度,赶在女帝立储君之前拉静王下马。正为从哪里找突破口而烦恼时,有匿名者送了书信给左相,信上写的恰是静王所犯贪污罪行。左相知晓这封信的重要性,连夜执信赶到苏府,预备同苏景商量如何去做。
蝇头细字潦草缀于萤白纸间,似乎下笔者一簇而成,未经思索,字与字连成一片,极难辨认。勉强称得上秀气,应当是女子所写。
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璧国有哪个奇女子能知晓静王这么多隐秘之事。木流火?不可能,她是静王的正妃,自然一心巴望自己的夫君前程似锦。季青宛?噫,她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运气好才猜中了几桩事,虽与静王有诸多过节,但决不可能知晓静王贪污受贿的隐秘之事。
他当时看苏景脸色不大对劲,捧着信笺看了半晌,似乎认得上头字迹。他多嘴问了句:“如何?苏兄知晓写信的是何人?”
清风瑟瑟,他那惜字如金的好兄弟目光流连纸间,蹙着眉头思索甚么。半晌,将信笺按痕迹折好,淡淡道:“不晓得。”
他便没在问。
浮云开散皓月来,浅眠花下酒醉酣。酒过三巡,武夜机起身熄灭摇曳的灯烛,打开窗子让月光照进厢房。一室月光旎旎,如云海之水平静流淌,伸手可以掬起一捧,揉着泥团搓出各式花样不同的走兽。
季青宛饮了几口杏花酒,脸颊隐隐泛起红云,映得肤色白如凝脂,虽称不上绝色无双,配着朦胧月光是段好风景。
啧,苏景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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