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独孤皇后对高颎,真的是兄妹之情么?
她对自己的七个手足兄弟,可没有这份欣赏和宠信。
独孤信的世子独孤善,还有她的弟弟独孤陀,都因办事不力被革职在家多年,是独孤皇后处置的他们。杨坚常在朝上称高颎为“独孤公”,当成国舅一般敬重,却对几个真正姓独孤的小舅子视而不见。
杨素仍在胡思乱想,只见高颎走了进来,笑道:“杨柱国,这么晚了,到我府上来,有何公干?”
杨素从怀里取出一壶酒,也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高颎凑近一看,惊叹道:“这是从何得来的?莫非当年你攻城首入齐宫,从宫里头偷抢出来的高纬御用汾酒?甘露堂,这酒可是孤品了,如今世上竟是只有甘露堂的传说,再找不到真东西了。”
杨素笑道:“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独孤公果真识货,这是当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御用的二十年陈酿甘露堂汾清,已成世间绝品。这瓶酒,还是我出使并州,在民间偶然见到,重金买来的,北齐亡国后,宫中妃子将御用之物都夹带出去,卖了谋生,辗转流落民间,再想找一瓶也难。”
高颎亲自动手,从书架上取下两个酒盅,道:“无功不受禄,你今天带这样好酒来,莫非有事求我?”
“我们俩多少年的兄弟,独孤公何以如此见外?”杨素哈哈一笑道,“你难道忘了,十几年前,我们俩都是记室参军,跟着宇文护、宇文宪日夜辛苦奔波,晚上连觉都睡不了,在他俩大帐外侍酒听呵,有一天深夜,也是这么个秋日,你打着呵欠,望着天上的星辰,跟我说,我俩都是一身本事却被埋没,若有一天受人赏识,有机会开疆拓土、一统天下,成为张良、陈平那样的名臣,这一生才算没白过。”
杨素的话唤起了高颎多年前的回忆。
那时节他们还年轻气盛,总觉得天下事无不能为,高颎只恨自己出身寒门,没有父祖封荫,不能一步登天、施展浑身本事,随着名位渐高,那少年好事的劲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上荡然无存,看着面前的杨素,也不复是多年前那个血气方刚、不避刀矢的骄狂少年。
“你今天特地提起此事,莫非是为了平陈大策而来?”高颎微微一笑。
“正是。”杨素眼睛一亮,豪情顿生,道,“平陈之战,皇上和圣上欲以独孤公为三军统帅,以我和晋王杨广、秦王杨俊并为行军元帅,总领水陆军五十多万人马,八路进军,三军号令全由独孤公一人而决。平陈之战,独孤公是真正的元戎首领,晋王、秦王年少,你与我二人是朝中干城大将,此番得二圣下定决心、以倾国之兵渡江平陈,正是你我二人建功立业、名垂千秋的大好时机!”
高颎被杨素的一席话激起心底豪情,他倒好了满满两杯酒,举在手中,笑道:“好,杨柱国,杨元帅,你我共饮此杯!今年你已四十五岁,老夫虚长三岁,年近五旬,为国宰辅,南征北战多年,建律令、修新都、治天下,半生辛劳,才重兴了我大隋的赫赫气象,令突厥臣服、南朝畏惧、万邦来朝,若能再立下平陈大功,大丈夫功名事业,至此圆满,此生别无他求!”
杨素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正是,独孤公,独孤大元帅!人生七十古来稀,若能终结三百年分崩乱世,一统神州天下,留名千古,纵然在长江上力战而死,葬身江波,我也心满意足、死得其所!”
高颎喝完杯中烈酒,放下酒杯,沉吟道:“可此次出征平陈,怎么是晋王殿下代皇帝亲征,而不是太子殿下?杨柱国可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杨素皱眉道:“我也正想和你商议此事呢,太子殿下这些年来,因宠妾灭妻、与云昭训等嫔妃生育庶生子,行为奢侈,触怒了独孤皇后,皇上也对他不满,我数次入宫奏对,想要挽回圣意,可皇后对太子成见颇深。这次平陈,皇后并未征询群臣意见,便下诏任命晋王为行军元帅,只怕太子此时已觉地位不保、十分难堪。”
杨素只说了一半实话,商议平陈之事时,他夜入大兴宫,在文思殿里当面向杨坚和独孤伽罗推荐晋王杨广领军。
独孤皇后虽对太子杨勇心生不满,却仍然沉吟未决,想让杨勇代父皇亲征。
杨素却极力陈说,说平陈乃毕百年之功于一役的大战,太子浮躁、亲近云妃父亲云定兴等边将,任用宵小之徒,做事不周密,不如晋王细致稳重。
独孤伽罗在他的劝说下,才同意下诏任杨广为平陈的行军元帅,以太子杨勇留守淮南行台,以为后应。
见杨素为太子处境忧虑,高颎点头道:“杨柱国所忧之事,也是老夫担心之事。太子质朴无华,不懂伪饰,不会讨好皇上皇后,又被小人利用东宫耳目,向皇后耳边多进谗言,你我是朝中重臣,受国恩多年,当效力太子,保住殿下的皇嗣之位。”
杨素见他一心只想保太子,心中暗喜。
高颎,或许前半生你仗着“独孤”二字,所得功业名声远远超过了我,可后半生里,你倘若把自己绑上了太子杨勇的战车,就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独孤公说的是正理,对了,太子殿下刚生了长女,也是庶出,他十分担心此女异日受皇后另眼相看,想要与独孤公结为儿女亲家,不知独孤公意下如何?”杨素打量着高颎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结亲?”高颎一怔,他成亲晚,贺拔夫人多年不育,后来的妾侍生了高盛道、高弘德、高表仁三兄弟,高表仁是他老来得子,今年才三岁,与杨勇的女儿倒是年貌相当,只是论起辈分,高颎与杨坚同龄,是太子杨勇的长辈。
“太子殿下托我关说此事,说不能勉强独孤公,倘若独孤公不嫌她是庶生女,愿聘为高家儿妇,那是最好,倘若独孤公看不上东宫庶女,他也决不勉强。”杨素故意说得谦卑,心知高颎为人清高,如此一激,那肯定会许诺亲事。
这门亲事,是他与晋王杨广精心策划的。
高颎在朝中位高权重、一言九鼎,杨坚与独孤伽罗对他处处倚重,几乎言听计从,而高颎心中却只有太子杨勇,对晋王杨广的多番拉拢置之不理,有这样一位重臣力撑太子,晋王想要动摇杨勇的皇嗣之位,十分困难。
而高颎是个清高好名之人,既不贪财,也不爱揽权,文章写得气势磅礴,打仗也是战无不胜,正气凛然、皇恩深隆,简直无懈可击。
唯有将高颎彻底变成“太子党”,才会让他失去回护太子、为太子说话的立场。
所以前几天杨素特地上东宫去见太子,关说这门亲事,杨勇本无权谋,又向来敬重高颎,一听便答应了,派杨素来高家说和亲事。
倘若高颎拒绝这门亲事,会得罪太子,倘若高颎答应这门亲事,又会给他带来结党营私的污名。
杨素暗夜思忖,自己这条巧计深谋远虑,既能让高颎这个拼死效忠太子的强敌再没有资格为太子张目,又能让位极人臣的高颎从此受尽独孤皇后疑虑,连他自己都不禁为自己的机敏多谋而骄傲得意。
很明显,高颎没有想到那么远,也没对杨素有丝毫怀疑,他笑道:“这两个孩儿还幼小,我与太子的辈分也不同……不过,高家与杨家、独孤家是数世故交,能结下这门姻亲,诚是高家之幸。杨柱国,我就托你当男媒,为我的三子高表仁聘太子长女为妻。”
杨素一口答应,道:“杨某责无旁贷,明日便将两家儿女的八字帖拿到般若寺去算姻缘。这喜酒啊,我是喝定了。”
只要高颎与太子结下这门亲事,成为儿女亲家,就算两个孩子还都一无所知,这份亲谊也足以授朝臣以口实。
高颎,高昭玄,事到如今你还如此不识时务,独孤皇后分明在诸子之中最欣赏晋王杨广,你却偏偏要站到太子那风雨飘摇、即将倾侧的破船上不肯下来……这就怪不得我杨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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