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静静的听着,心里快速的揣测着嬴政话里的意思,不敢轻易回话。嬴政的话语让他大感意外,嬴政怎会主动对自己言说自己身体不适。
如此话题对他来说实属大忌,就算心知肚明嬴政已钟意公子扶苏,可他也断然不敢与他人谈及,今日嬴政猛然提起,一时之间他也难料何意。
李斯自觉对嬴政习性已知八九,有时只需一瞥,即可知嬴政心意,可这会细看嬴政面色淡然,竟让他难解其意。王意难测,既然猜不透心思,那就少言为妙,只听不说,也无甚差错。
嬴政看李斯低头静听,没有接话,继续说道:丞相,寡人见你为国事日夜操劳,时常多日都难得回家休歇一天。
可作为丞相,啥也不说也不行。李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直接去接嬴政的话,说道:大王正值壮年,精神如同亲政之时。现今我大秦疆土广袤,五湖四海,沃野何止万里,各司各地呈报的竹简奏章车拉船运,每日翻看下来,便是精壮少年,也难免疲乏。
秦王嬴政又一身便装带人潜出王宫,每日翻看竹简奏章让他心烦气躁,他也不喜欢前呼后拥的车辇出行,事事要人侍奉让他感受不到任何的地气。
一大早,他特意命人打发专职车辇护卫的内廷中郎将出宫办事,若因他自行出宫使其担责就不好了。
秦王嬴政只带了赵高和几名身着工匠装束的贴身卫士出宫,出宫之前还严令卫士非召唤不得靠近。
一出宫,秦王嬴政直奔咸阳闹市的客栈酒肆,他听张良提起过客栈酒肆里的欢闹,商客小吏军尉匠人各处来往的各色人等混聚一处,酒后的胡言乱语,更是获知各处民情的极佳之所。
秦王嬴政特意找了一处左右四周皆是酒客的酒桌坐定,赵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嬴政看其为难神情,抬手示意让其坐其左侧。赵高看嬴政决意如此,不敢扫兴,只得颤颤巍巍的屈膝坐下,手脚都不知如何放置。酒肆伙计殷勤的过来招呼,羊羹美酒报了一堆,嬴政一言不发,只是瞄看了赵高一眼。
赵高连忙挺直坐起,对着酒肆伙计说道,将你店里最好羊羹美酒尽管上来。之后又让伙计给一旁的匠人打扮的卫士们也上一桌。
嬴政端起酒碗,并不急于饮用,举目环伺,细听一旁的酒客天马行空的放肆言语。果然如张良所言,在酒肆里的能听到朝堂之上听不到的言语故事。酒客们胡言乱语之中,难免会提及国政秦律劳役兵役之事,嬴政听的认真,脸色时阴时晴,吓得赵高在一旁也是心跳如鼓。一个赵地客商说起一件事,让嬴政脸上瞬间呆住。
几个喝酒的赵国魏国客商说起赵国的赵武灵王,最后是被自己的儿子饿死在沙宫,只因赵武灵王的妇人之仁,设立储君之后,又听信宠妃之言,改立储君,朝令夕改,致两位公子引兵内战,最终自己也被太子章封堵于沙宫之内三月有余。三月时间,赵武灵王以捕沙宫内的飞鸟为食,借雨水解渴,最后活生生饿毙。
嬴政自认为有作为的君王里,赵武灵王算是一个,那是一个敢千里出巡侦查,敢化妆成赵国随从,亲自到咸阳宫内面见秦国国王的赵国大王,嬴政一直以来听到的都是有关他的传奇霸业。今晚一个偶然机会,竟然从几个商人嘴里听到一个他之前从未听过的赵武灵王,一个惨死在儿子手里的一代枭雄。
听完赵武灵王的下场,嬴政呆坐半天没有回过神。这些个赵武灵王的传闻,他在秦王宫内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即便是满朝大夫将军人所尽知,可又有何人敢向他说起。
赵武灵王轻率设立储君的凄惨后果,会不会在他身上重演,嬴政不敢细想,神色阴沉的离开了酒肆,一路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赵高听到酒客们的酒后胡言乱语,也是心惊肉跳,只是低着头,脸上不敢有半点好恶显现,生怕嬴政有迁怒于他的念头。他早已领悟,王者,寡也,无亲无故无友无朋,一人即天下。只需使其喜之,再无其他,仁义道德君臣朝纲与他无干。
赵高听闻酒客们议论赵武灵王被儿子饿死在沙丘宫的种种传闻,一个酒客说是赵武灵王不该过早选定储君,一个酒客说是赵武灵王不该随意更改储君,还有一个说赵武灵王不该因个人喜好,朝令夕改变更储君,没有从有利于国政出发选择储君,才是祸起萧墙,兄弟相残,自己被困沙丘宫活活饿死的主因。
赵高和卫士们在一旁听闻酒客们言语放肆,天南海北各国轶事侃侃而谈,个个吓得一脸肃穆,坐立不安,低头用余光偷看秦王嬴政,可秦王嬴政面色阴沉,却听得格外仔细,自始至终全神贯注,哪怕酒客话里也夹杂有调侃太后赵姬的话语,嬴政脸色似乎也未有尴尬气愤神情表露。
赵高心想,怪不得秦王嬴政喜欢微服私行,这些酒客的胡言乱语,如不是微行来在酒肆能有所听闻,换做是朝堂之上,哪一个敢当面说与秦王。
酒客们说完之后,纷纷离席而去。秦王嬴政如有所思,意犹未尽,一言不发,接连干饮几杯酒,拉着脸就回秦王宫。赵高忽然想到,这几个胡吹乱侃的酒客,会不会已经影响了秦王嬴政预立储君之事。
赵高猜中了,没过几日,公子扶苏因建言秦王嬴政,秦律大都为未灭六国之前制定,如今天下已定,秦律已有些太过严苛,需施行仁政。
公子扶苏为人坦率,言语一向恳切直白,一旦说起,非得有人指出其言论里的瑕疵,才肯罢休。
换做往日,秦王嬴政最多也就拂袖而去。可这次,秦王嬴政大怒,当即下诏让公子扶苏去往河套边关蒙恬军中督军。此事被秦国群臣议论,说是秦王嬴政已对公子扶苏不满,才被秦王嬴政发配督军河套边关,实为借机将公子扶苏放逐了。
满朝文武为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大都持公子扶苏已被秦王嬴政放逐之说。可赵高对此议论不以为然,以他之见,秦王嬴政绝非对公子扶苏不满,下诏公子扶苏督军河套边关,那明明是继续历练之意。如真是放逐,又怎会让公子扶苏去河套边关督军,那是可号令三十万秦军将士之职,真要有心放逐公子扶苏,哪会派去这等紧要位置。
赵高刚才得见秦王嬴政一脸肃然,心里慌乱之极,生怕祸及自身。眼看秦王嬴政独自回宫歇息,这才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欣喜,他可能是除了秦王嬴政自己之外,唯一知道秦王嬴政短期不会预立储君之人,至少秦王嬴政在尚能自理之前是不会立储君了。赵武灵王饿死沙丘宫之事,已然让秦王嬴政心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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