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出行,大家开始打点行装,因为步行团成员要集体步行,临大会安排两辆卡车统一运送他们的行李。因为卡车空间有限,所以每人的随身行李必须限制在八公斤以内,除了学校给每人发的黑色棉大衣一件、黄军装一套,绑腿、草鞋各一双,油布伞一把,也只够带一些生活必需品,其余的物品要在出发前托学校邮寄,到昆明后再返还给个人。因此参加步行团的同学都必须将自己的随身物品进行取舍。
陈确铮和胡承荫的行李很少,他们都是匆匆逃难到了长沙,本就身无长物,而且从南岳分校走的时候已经留下了许多东西,到长沙所带之物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即便加上学校发的行军装备,也都没有超重的烦恼。最头疼的人就要数贺础安了。他每逛玉泉街书肆必不会空手而归,临出发这几日愈发去得勤,买下的书总有三四十种之多,有一些还是十分厚重的大部头。贺础安无奈只好选择托运,他一边叹气一边无限纠结地千挑万选,拿起这本放下那本,简直肝肠寸断。费了半天功夫,才把留校托运的书选好了,然后用油纸悉心包好,放进木条箱里,用钉子扎扎实实地钉牢,才跟陈确铮一起抬着送到学生处托运。贺础安精挑细选了十几种最爱的书随身携带,悉数装进包中,陈确铮拎起行李掂量了一番,摇摇头说:
“不行,超重太多,就算三人均摊,我和狐狸帮你分担重量,肯定还得精简。”
谁知道,一向理智冷静的贺础安此刻却牢牢抱住他的旅行包不撒手,放下狠话:
“书在人在,书丢人亡!”
陈确铮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只好碰碰运气了!”
本来贺础安想让牟光坦也帮自己分担一点重量,但他跟牟光坦也仅认识几日,而且他自己也有许多藏书,多是古今中外的诗集,估计自己行李也要超重了,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谁知道牟光坦主动提出帮贺础安分担,他只带了最低程度的必需品,把他所有的书全部装箱委托学校邮寄了,把剩下的行李额度都留给了贺础安。贺础安十分过意不去:
“你真的舍得把这么多书都留给学校邮寄吗?万一在路上一不小心……”
“舍得啊,我那些书都快被我翻烂了,里面的诗我基本上都能倒背如流。既然那些诗都在我脑子里,我也就不必随身带着占地方啦!”
贺础安看着牟光坦洒脱坦荡的态度,觉得他实在是有古代的侠士风范,虽不拘小节,却也浪漫不羁。贺础安以前觉得自己“嗜书如命”的作风虽不足向外人炫耀,总是有些风雅的,然而跟牟光坦一比,反而好似“守财奴”一般,为外物奴役,不似牟光坦般风流潇洒了。
四人背着收拾好的行李去统一称重。一过秤才发现,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陈确铮、胡承荫、牟光坦三人的行李险些超重,贺础安的行李依然超重五公斤。贺础安还想求别的同学帮忙,发现大家的行李不是超重,就是在超重的边缘。胡承荫劝贺础安把超重的书留下,委托学校一起托运。贺础安沉思了一回儿,打开行李,把学校发的黑色棉大衣和其他衣物掏了出来,把书塞回行李。这时候毛鸿少将走了过来,他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很黑。
“衣服都不带,你是想在路上冻死吗?做事轻重缓急都不分吗?这是书呆子的行径!这么多年的学是不是都白上了!书留下,或者你留下!你自己考虑!”
同学们陆陆续续带着称好重的行李回去了,陈确铮和胡承荫把称重后的行李放在一旁,陪着贺础安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宝贝发愁,有人在背后蒙住了贺础安的眼睛,贺础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梁绪衡,因为她身上一直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梁绪衡?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几日忙于准备出发事宜,贺础安都没有机会见到梁绪衡,走海路的第一批同学已经上路了,贺础安知道梁绪衡就在第二批,却一直没有抽出空来跟她道别,没想到她自己过来找他了。
“剩下的书,我帮你带吧,等到昆明的时候我再完璧归赵,怎么样?”
没想到刚才教官的训斥梁绪衡都听到了,贺础安的脸窘得发红,看着少女脸上的笑靥,一时间忘了回答。
“怎么?信不过我?”梁绪衡促狭地看着贺础安。
陈确铮看到贺础安愣在原地的样子,赶紧接话: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求之不得,十分感激。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谢人家?”
“那到了昆明,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全凭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梁同学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夸下这样的海口,可不要后悔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还等什么呀?还不把书给我?”
“哦,好。”贺础安转身就要去拿书,陈确铮早就提着用绳子捆好的书过来了。
“人家帮你千里运书已经很够意思了?这么重的书你就准备让人家自己拎回去啊?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你负责把人家送回去,你的行李交给我们带回去好了!”陈确铮把那捆书塞进了贺础安的怀中,推了他一把。
“那我先把她送回去,行李就拜托你们啦!”
陈确铮手背朝上朝外摆了摆手,懒得跟他再说,梁绪衡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冬日斜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中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些步履匆匆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手里提着大包小裹,周遭的匆忙和两人的缓慢形成鲜明的对比。
即便两人走得很慢,可女生宿舍并不远,很快便走到了,贺础安停下了脚步,两人相对而站。
“你——什么时候走啊?”
“我们明天出发。“
“这么快啊!”
”所以这几天我也很忙,除了收拾行李之外,还注射了霍乱防疫针,种了牛痘。明天我不能码头送你了,所以我今天是特意来跟你道别的。”
贺础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梁绪衡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祝你一路平安,我们昆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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