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一挥手,带着一群弟子转身就走。
张博林在原地踟蹰片刻,伸手拍了拍周翡的刀背,说道:“老赵这混账玩意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唉,寇丹要是落到我手上,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你替我们去看看吧,我就不看了。”
本来,对破雪刀的领悟更上一层楼这事,能让周翡偷着乐上小半年,但她背靠孤零零的洗墨江,想到眼下前途未卜的局势、目的成谜的寇丹等等,便只好先行支取这半年的快乐,一股脑地压上,才算把眼前这天大的愁给镇压下去。
这一宿长得简直叫人上气不接下气,天光好像总也亮不起来似的。
眼见赵秋生和张博林先后走了,周翡暗叹了口气,忍不住转过头伸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她带着剩下的弟子在洗墨江边上设了几个临时的岗哨,从上往下盯着脚下漆黑的江面,细碎的星光都被卷入其中,站在岸边,能听见江风拂过的涛声,江声絮絮,不知在和谁低语。
见一时没了危险,李妍这才拉着吴楚楚跑过来。
“阿翡,你刚和赵叔他们说什么呢?”
李妍越过周翡的肩膀,战战兢兢地往山崖下看了一眼,怕高的毛病又犯了,忙拽紧了周翡的袖子,哆哆嗦嗦地蹲了下来,“娘啊,吓死我了。”
一个弟子上前对周翡说道:“周师妹,要下江吗?”
周翡一点头,冲众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随后自己先拽过一条绳索。接着,她动作一顿,又想起了什么,回来拉过李妍:“你跟我一起。”
李妍无辜地看着她:“啊?你说什……”
她一句废话没说完,便已经双脚离地,周翡抛出一根绳索,直接缠住了李妍的腰,然后一提一抓她后颈,纵身便跳了下去。
周翡上上下下洗墨江无数次,对这段别人眼里的“险路”再熟悉不过,等李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她以无屏无障往下摔一般的速度带到了半空,嶙峋的山石与奔涌的江面张开血盆大口,行将扑面而来,李妍悬空的脚底下所有的血全都逆流上了嗓子眼,她眼泪当场就飚出来了,“嗷”一嗓子冲着周翡的耳朵叫唤道:“要——死——啦!”
周翡被她嚷嚷得耳畔“嗡嗡”作响,手一松,人已经接近了洗墨江底,她熟练地纵身在空中一翻转,飞快地将手里的藤条网了一圈,兜起李妍,自己不偏不倚地飞身而下,拍上山崖上一处平整处,轻飘飘地落在了水边的一小块砂石边上。
牵机安静得好似睡着了。
周翡轻轻吐出一口气,仰头冲离地不到三尺,手脚并用抓着藤条的李妍道:“下来。”
李妍简直像只怕水的猫,玩命摇头。
周翡也不跟她废话,便要直接动手,李妍放开嗓子嚎叫道:“救命!救命!鱼、鱼太师叔!救……”
她叫到这里,突然自己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对了,鱼太师叔呢?
他不是一直在洗墨江里吗,怎么让牵机停了,把那些外人放进来了呢?
李妍骤然一松手,兜在她身上的藤条倏地缩了上去,她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水边泥土上,鞋尖踩进了江水中,细碎的水花溅在了她脸上,李妍没顾上擦,猛地扭过头去,见周翡倚着月光无法逾越的山岩而立,显得消瘦而沉默。
冰冷的江水浸透了李妍的鞋子,她倏地缩脚站起来。
几个跟着下到江面的弟子纷纷落在水边,周翡看了她一眼,几乎不停留,纵身掠出,她像个水上的精怪,脚尖在涟漪中心轻轻一点,根本不需要低头看,便能准确地踩到水面下牵机的石身——几个起落,便将在洗墨江中有些拘谨的弟子们带往江心小亭。
江心小亭孤独而寂静地笼着一层水汽,单薄的旧门虚掩,被周翡裹挟在身边的风一吹,那门通了人性似的,“吱呀”一下打开,便露出面朝洗墨江端坐门前的鱼老来。
周翡呼吸一滞。
那木桌上的茶杯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鱼老看起来好像一如往常,只是在偷懒闭目养神而已,随时可能一脸不耐烦地睁开眼,吹胡子瞪眼冲她嚷嚷一句“你怎么又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理解了张博林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们这些老人,从李徵的时代开始,就彼此磨合、彼此厌恶地被洗墨江上的夜风挤压在一起,见证了四十八寨的崛起与繁荣,相依为命地各司其职多年,几乎已经长成一个庞然大物身上的不同器官。
倘若亲身至此,大概除了杀出去报仇之外,心里很难装得下其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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