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阁时间流逝很慢,不知不觉间,一百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老师这一天把我召唤过去,温和地说:“差不多了,你应该开始做一些正式的工作了。”
我很激动,能够为龙渊阁的收藏贡献一点力量,一向是我所期盼的。根据所分派的任务,我整理了一场战役的资料,但这份资料很快被老师退了回来。
“太不精确了,”老师说,“这样语焉不详的史料,怎么能流传后世?”
说着,它在我眼前展开卷轴:“你看,‘当日风向在秘术催动下变化不定’,怎么变的?规律如何?‘叛军集结了最后的香猪部队’,这支部队规模多大?有多少兵力、多少香猪?然后……”
我禁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要我说清楚,那些香猪是什么亚种……”
老师一愣,随即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很好,你开始明白其中的要点了!香猪一共有37个亚种,不弄得精确了,会让后世之人困惑的。”
困惑的是我。我无法相信,后世之人在研究这场战役的时候,会去关心所用的香猪的品种,会去关心风向究竟是由北风转到南风,还是由西风变成东风。但是龙渊阁的原则是这样的:
龙渊阁绝对不允许任何不确定的、模糊的、模棱两可的记载,它所记录的,是历史、是真理,是经过千万年都不会改变的事实。这样的事实,要力图做到无限精确,无限接近于事实的本来面目。
我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位作风严谨的学者,为了研究某次宫廷政变中所使用的毒药的成分,他可以连续两个月在龙渊阁里爬上爬下查找资料,以便得出确定的答案。我看着他佝偻着背,把自己瘦弱的身躯深深埋入如山的卷堆中,总是忍不住要心生同情。我一度以为,龙渊阁的学者们,都会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形象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龙渊阁每隔一段时间——这个间隔大约是十年左右——就会召开一次勘误会,那个时候,所有尚存在争议的问题都会被拿出来,有不同的研究者进行讨论。没到这个时候,龙渊阁就会变得像一座没有血腥味的战场,学者们就像手里没有刀枪的将军,寸土必争,寸步不让。
我有幸作为随侍弟子,参与了一次这样的争论。我的老师和他的一位同仁剑拔弩张,面红耳赤。
“一百二十步,”我的老师说,“这是确凿无疑的,至少有四十五篇文献支持这一数据。”
“无稽之谈!那些都是事后国家刊行的传记,你得知道,正史都含有美化的成分,”他的辩论对手说,“我手里的资料才是真实可信的,不会超过一百零五步。”
“野史才是最不可信的,”我的老师十分不屑,“你所援引的资料里甚至还说,那一仗是获得了夸父的帮助才取胜的,无稽之谈嘛!”
他们争论的问题是这样的:在北荒曾经发生过一次蛮族两个部落的大战,其中实力较弱的一方由于兵员不足,只能用娃娃军仓促上阵,而他们的臂力不足以拉开强弓。于是他们改进了带机括的铁弩,设计出一种材质脆弱、只能发出三箭的木制弩。而当前的焦点则在于,这种弩究竟能发射多远。
这一场争论持续了二十多天,开始我还专心致志地记录两位师长的发言要点,后来我开始困倦、昏昏欲睡,偷偷在正经资料里面夹带一些有意思的读物,以免自己真的睡着了。很巧的是,我在一本游记里面看到了对我们龙渊阁的描写。
那是一个叫邢万里的人写的游记。他声称自己曾经到过龙渊阁,并见到一位老者在研究肉糜制菜的问题。那位老者说,肉糜可作出一万三千多种菜肴。
无稽之谈,我边看边想,根据龙渊阁的资料,肉糜最多能做出九千种菜,这个邢万里毫无疑问遇到了骗子,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个骗子。我没有意识到,我自己也越来越合乎龙渊阁的节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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