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后,整片河滩重新恢复了安静,而浓烈的血腥气不断升腾起来,红色的河水慢慢地往下游流淌。
那骑士单手勒缰,自战场中央缓缓策马经过。一名周身浴血的曹军骑兵突然掀开身上覆盖的死尸,猛地向他扑来。而他随手提起身侧一杆长矛飞掷过去,立即穿透了曹军骑兵的胸膛,将之钉在地上。曹军骑兵双手抓着长矛,挣扎辗转了半晌方死。
这情形似乎提醒了骑士,于是他向左右道:“抓紧打扫战场,仔细些。人全杀了,不要留一个活口!”
左右沉声应喏,便有骑兵分出队列,召集了若干小队步卒执行命令。十余名曹军士卒本来已被反绑双手,勒令跪等处置,此刻便被直接推倒在地,有人用刀把他们一个个砍死了。
距离骑士不远处,那个被张喜误认为贼寇首领的年轻人双手抱肩,凝视着战场。当小队步卒有条不紊地杀死战场上每一个曹军士兵时,他流露出不忍的神情,但什么都没有说;当那些步卒查看各处的己方伤员,将一些看起来难以救治的重伤者杀死的时候,他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稍许站得远些。
战争可以改变一切。这些步卒们,本来都曾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现在却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鬼。而那些曹军士兵也同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过去他曾经因为见到这种情形而痛苦,但现在他渐渐明白了,对人命的漠视,是战乱年代的正常情况。什么怜悯、宽容,只有在和平年代才会被人提起,在眼前的乱世,只需要考虑,你死,还是别人死。除此以外的过于充沛的感情,都是不必要的。
这时骑士看见了年轻人,于是脱下头盔,露出坚毅果敢的面庞,和覆盖住脸颊和下巴的粗硬连鬓胡须。他咧嘴大笑着,跳下马,大踏步地走近。
骑士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今天这场杀得痛快,也多亏了二弟的好谋划!”
而年轻人微微点头:“截杀了曹贼的援军,父亲便可以向吴侯交待了。”
这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发现相貌颇为相似。骑士略微年长些,身材极其高大雄壮,肩膀宽阔。他的皮肤黝黑,胡须密集而刚硬,身边一侧的弓袋里,插着漆成黑色的强弓,另一侧悬挂长刀,长刀显然比寻常型号更长,也更重许多。相比于雄武的骑士,那年轻人就略显文质,不仅体格瘦削,皮肤也显得白皙些,不像武人,倒像是较少经历风吹日晒的书生。
他们正是兄弟二人,年长的那名骑士名叫雷脩,字行之;年轻些的,名唤雷远,字续之。他们的父亲,便是起兵响应孙权号召的江淮地方豪霸首领雷绪。
雷氏乃是庐江巨族。昔年逆贼袁术僭号仲家,定都于寿春时,麾下大将便有名唤雷薄者。袁术败亡后,雷薄的族弟雷绪收拢了许多溃散的袁术部众,举族退保于灊山以西的广袤山区,数年以来,声势渐渐恢复,如今已是江淮之间的豪杰中最具实力者,远来投靠的宾客、部曲多达万余家。就连袁术的旧部陈兰、梅乾等人,名义上是盟友,事实上也依附于雷绪。
由于雷绪等人承诺呼应孙权起兵,故而派遣自己的精锐部下两千余人,向西堵截曹公的援军。这两千余人乃庐江雷氏在数十年战乱中纠合的家底,无不是悬命锋镝、去不图反的敢死之士。
雷绪有四子,两名幼子尚未成年。嫡长子雷脩以勇武过人著称,此番领兵的便是他。次子雷远素来文弱,因此不领军职,多年来寄情于山水,在江淮间四处游玩;但他与兄长关系莫逆,近来又谋划多中,得到了兄长的重视,于是受邀一同前来。
谁也没有料到,雷远在这一战中发挥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由于他精通地理形势,举凡周边山川水文无不谙熟,于是只凭几处小小的举措,就迫使张喜一步步地调整行军路线,最终走到了设在曲河河湾的战场上。而在作战时,又是雷远亲身做饵,将张喜诱入了被雷脩横向截击的绝境。
第0003章战后
距离兄弟二人不远处,一名中年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河滩上,把一件清洗干净的锁甲放在胸前比划。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赞叹道:“今日这仗赢得真舒坦。脩哥儿的身手越发矫健,远哥儿把曹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本事,更是叫人佩服。”
战事刚结束不久,这中年人就把胡须整理过了,还重新扎了发髻,使他看上去比其他将士都要整洁精神一些。这时候浑身上下淌着水,竞似乎还抽空沐浴过了,一件粗麻衣服松松地裹在身上,露出强健的肢体。
雷远见这人言语大大咧咧,“哥儿”、“哥儿”的叫唤,有自恃年长的意思,但态度却并不叫人讨厌。便问兄长:“不知这位是?”
雷脩知道雷远不熟悉宗族下属的部曲,于是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父亲麾下得力的曲长丁立,前些日子负责截断南面新蔡那片的道路,因此你没见过。这位当年可是安丰县的令史,也正经读过书的,与我们这些粗人可大不相同。”
雷远知道令史乃斗食之吏,在一县之中高于牢监、官佐、亭长之类,地位也不算低了,通常都由县里的大族子弟出任。如此人物流落为地方豪霸的手下部曲,想必有不少故事,也有他的依仗,于是向丁立颔首示意:“丁曲长前后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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