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行伍行至青州,突遇黄河决堤,左丘将携带的大半兵力留下施救,只带了几个亲兵继续南下金陵。左丘不是个能言善辞之人,也听不懂那些书生们嘴里深奥的学问,因此一路上话很少,唯有叶子堔会和他搭几句话,只因袁址说过,此人必是大才。
叶子堔有一身书生的寒酸气,一身素布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比寻常男人要矮一些,眼神锐利,姿态却低下。和他相处只有一种感觉:就算你是个乞丐,他也照样会对你恭敬施礼。因此人缘还不错。
“子堔”,同行一考生正与他在河边洗漱,“听说今年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韦青云韦大人”,他压低声音凑近他说,“韦大人不是‘那边’的人吧?”
叶子堔警惕的四处看了看,“面子上不是,谁知道背地里怎么样。如今大梁已经是李大人的天下了。”
“你这话说的,不是还有魏王爷嘛”,那考生颇为遗憾的洗了洗脸巾,“可惜王大人辞官退朝了,否则我还真想加入那边。谁不知道王宰相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哎,你说,王宰相退了朝,谁来任宰相一职?”
叶子堔道:“除了李大人还能有谁?”
“陈大人不是坚决反对吗?听说朝堂上都闹得翻了天了,金陵城里的人天天在看热闹。边疆战乱,朝政混乱,哎,这天下……”
“李大人身后的羽翼多,他当宰相是迟早的事。”
不出所料,他们刚到金陵城,就听到了李啸倾任宰相的消息。那位同行考生掀开马车帘子沉默的与叶子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唉声叹气。本有一颗报国心,欲流芳千古,谁能知道,最后会不会沦为奸人之手,遗臭万年。
左丘率先下马安排住处,各大酒楼早已人满为患,他不得已亮出了魏王爷的牌子才好不容易找到几间房。自古以来,酒楼饭馆都是人多眼杂,靠嘴吃饭的人聚集的酒楼更是如此,更加上如今是会考季,全国的考生们都聚集在这里,等待和讨论着今年的状元花落谁家,于是更热闹了几分。
还有三天就是会试,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读书,更多的是嚼着四书五经做下酒菜。
“子堔,我们上去念书吧,一路上这么折腾,书我都没看多少。左将军安排的是上房,比下面清净些”,同行一考生说。
叶子堔点点头,背好包袱走上了木梯。迎面而来一身着华丽的贵公子撞了他一下,面不改色的昂着头继续走人。同行的考生欲替他出气,被他赶紧拉住了。
“偌大的金陵城,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书生骂骂咧咧了几句,也作罢了。
身边人还在继续说,“想来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不是这么一通闹,我们几个也不会相遇同行,更不会看到魏王爷和袁将军的尊荣……”
“不过那个左丘将军,是太原的降将吧?”
另一人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蔑,反问道:“降将怎么了?大才则贤主,左将军为人坦率通达,他的为人你我一路上都是亲眼见过的,他是我们的恩人。再说,太原本就是大梁的一部分……”
叶子堔一路沉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左丘任务已完成,特意敲门来告辞。众人对他施礼,感恩戴德几句,左丘留下一包银子,足够他们这几日的吃穿用度、考完还能再赶回去。这才带着亲兵告辞了。
“左将军真是好人,细致又体贴”,又有书生喃喃道。
他们翻出《诗经》,一边背诵着:“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哀我人斯,亦孔之将”,一边讨论着左丘当年“大同第一将军”的名号。若不是因缘造化,他应该也是中原名将,名号虽比不上袁址,但也与冯铮不相上下。
被书生们念叨惋惜半天的左丘没能出得金陵城门,他被守城人扣了。扣留的理由那些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是降将,所以不被信任,这些人要彻查他,寻一个他踏入“异国皇城”的理由。
若只是如此也还好,可谁会有胆子不给魏王爷面子?左丘开始皱眉深思,等待着被审问,也好让他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左丘一连被关押了三天,却并没有人来理他。出征在即,他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他有点着急了,趴在牢门口频频往外张望。
“你看也没用”,一个浑浊沙哑的声音传来,语气却透着股文人雅士的味道,接着听那人频频咳嗽,咳得停不下来。左丘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先生,您没事吧?”
只听那个声音一边咳着一边艰难的说:“你还是,咳咳,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他顺了半天的气,才接着说,“这里是天牢,整整两年了,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出的去的。”
“他们就算再作怪,要杀人也得有个理由。”
那个声音冷哼一声,接着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因为我是降将,大梁要防备我。”
“不……”他刚要接着说下去,就听到牢门开启丁零当啷的声音。狱卒给二人送饭过来,左丘这才看到那人的位置。他一身污浊的已经与牢房融为一色的狱服,唯有胸口与下肢部分的大片血迹颜色格外分明。左丘几乎呆住了:受如此重伤的人竟然还能活着?
那人艰难的爬到牢门口,接过饭菜扒了几口,姿态形象与他沉稳儒雅的声音格外不符。左丘看了看手里一模一样的饭菜,震惊的下不去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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