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住奇怪的感觉,她微微一笑,仿若无事,“您都发下宏愿要引来紫凤赤龙,自然得严格要求才行,不然回头岂不得见笑于天神?臣妾也是为咱们的前程考虑。”
振振有词、一本正经,换做以往皇帝定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十分可爱,此刻却只觉刺目。那样灵动的眼睛、那样飞扬的黛眉,这是他钟情的佳人,可在她心里,究竟是怎么看他的呢?
他忽然扭过头,不想再去看那张面庞,语气也变得冷淡,“紫微殿还要你伺候,回去吧。”
叶薇正好也觉得心里乱得很,顺从地福了福身子,“那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再待一会儿便回永乾殿吧,这里是风口,别感染了风寒。”
他没答话,凝视着远方的亭台楼阁,而她袅袅娜娜地下了飞桥,倩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拐角。周遭变得很安静,连远处屋檐上的风铃被吹响的声音都隐约传来,那样清脆悦耳,让他想起她唇间指下奏出的美妙笛声。
右手伸进宽大的衣袖,他慢慢抽出一管竹笛,通身碧绿、毫无瑕疵,比水头最好的翡翠还要莹润几分。唯有尾端篆刻着两个小字,笔迹潇洒大气,一如当初刻下它的那个人。
阿薇。
将竹笛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声音短促、转瞬即逝,却让旁边的高安世心肝猛地一颤。
那管笛子他认识,是慧昭仪娘娘数月前赠送给陛下的,据说是她亲手所制。陛下当时收了礼物,转头便交给他收起来,似乎并没有多么放在心上。然而就在宋皇后被废的次日,他忽然又让他把竹笛找了出来,然后随身携带。
这些事陛下从未跟任何人提过,可他身为离君王最近的大监,又怎能不清楚?
非但如此,陛下还特意找了本曲谱过来,每天都会抽出半个时辰练习,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支曲子。他好奇心作祟,终于在某次陛下练习时偷看了一眼,却见古旧的曲谱上方,是清丽瘦洁的四个大字,萧史弄玉。
这便是他和慧昭仪娘娘约好要合奏的曲子,他明明有勤加练习,适才却为何任由娘娘误会他不曾上心?
高安世琢磨了许久都不得结果,不由感叹自己果然是岁数大了,跟不上这些贵人的心思。
“不逢秦女在,何处听吹箫……”皇帝轻声念道,唇边溢出丝苦笑。
弄玉都不在了,他一人独奏又有什么意思?
手腕翻转,年轻的君王握紧了竹笛,负手立于栏杆旁。飞桥如虹、划破天际,而他锦带当风、衣袂飘飘,将巍峨的宫阙、气派的鸱吻一并踩在脚下,仿佛腾空而立的仙人。
唯有这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与伦比的尊严,才能帮助他赶走心头的不安。
因那女子而起的,湖水般漫过天地四方、八荒六合的不安。
。
谢怀走到飞桥上的时候,皇帝正准备离开返回永乾殿,二人碰了个正着。谢怀挥了下拂尘、颔首施礼,“贫道参见陛下。”
皇帝摆摆手,“道长无需多礼。您怎么有功夫来这里,不用陪着父皇?”
“陛下说笑了。太上如今卧床养病,用得着贫道的时候并不多,无需时时守在紫微殿。”
“原来如此。”皇帝微笑,“朕知道道长辛苦,若有用得着朕的地方,尽管开口。”
上次废后的事情,自己欠了谢怀一个极大的人情,他清楚早晚有一天会需要还回去,所以并没有因为此事就改变对谢怀的看法。他们不过进行了一场交易,对于这种弄权祸国的妖道,他从始至终都是反感的。
“如此说来,贫道确实有件事要请示陛下。上皇与太后都圣躬违和,贫道觉得不如在宫里举行一场斋醮,祈求道君庇佑二圣早日康复,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想了想便点头准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利于父皇母后,但凭道长安排。”
谢怀颔首谢过,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他手中的竹笛,神情随之一滞,“这是……”
皇帝道:“一管绿笛而已,怎么,道长有兴趣?”
“这笛子瞧着甚是眼熟,贫道记得自己似乎也有管类似的。”
皇帝笑起来,“道长这话,莫不是怀疑朕偷拿了你的笛子?这可真真冤枉,朕再是轻狂,又如何敢动您的东西?”
“陛下说笑了。”谢怀沉吟片刻,“贫道僭越,能否借陛下的竹笛细看?此物的制法瞧着甚至精妙,贫道也曾学过制笛,见到好的就忍不住品鉴学习一番。”
皇帝这才想起谢怀喜欢吹笛子在宫里也是有名的,既然痴迷此道,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很合理。可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不想给他,仿佛这个决定很重要,一招走错便会改变之后的许多事情。
然而他终究还是抬手,微笑着将笛子递给了过去,“不过是后宫女子闲暇时的游戏之作,能得道长如此赞赏,实在是意外之喜。朕回头告诉了她,定能让她也高兴高兴。”
略显苍白的手指握住了绿如翡翠的竹笛,目光顺着从上面扫下来。滑过了光洁无瑕的笛身,滑过了圆润均匀的笛孔,最终停留在最下方的刻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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