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是十五岁那年的春日,她坐在青云观后山的亭子里,一本正经道:“谢道长,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谢怀正在做一管新的竹笛,闻言头都没抬下,“什么?”
“你们青云观招女弟子么?”
刻刀一滑,差点割破他手指,“啊?”
“我最近认真思考过,这可能是我后半辈子最好的出路了。我来投奔你,你看在咱们这么铁的交情上,赏我口饭吃,好不好?”见谢怀神情古怪,她只当他不乐意,忍痛道,“还有,你之前不是想让我叫你师父么?只要你收了我,立刻就成我师父了,多威风!”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来青云观投奔我,你想当女冠?”
“对啊!”
“为什么?”
她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还不是安傅母和祖母,我觉得她们是打算合伙逼死我。你都不知道我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天天学这学那,烦得要死。虽然我天资聪颖,学更多也毫无压力,可我就是讨厌啊!思来想去,好像也就每次来青云观的时候过得最轻松了,如果以后一辈子都能这么过,似乎也不错。”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里添了异样的情绪,“一辈子……你打算一辈子陪着三清祖师过了?”
“不会啊,我打算一辈子陪着师父您过了!”她笑得狗腿,“您收了徒儿我,回头云游天下的时候再算我一个,带我这井底之蛙去开开眼界,好不好?”
风吹疏竹,簌簌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落雨。她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青袍男子,眼里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他的心。
手指攥紧做了一半的笛子,他微微一笑,揉了揉她头发,“你想云游天下并不用出家,我……我可以带你去。去哪里都行。”
他说这话时,右手就放在她头上,眼中是极少流露的温和与纵容。她有一瞬的呆怔,然而下一刻就被狂喜所淹没。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
世事无常,曾想云游天下的少女死了又活了,被困在深宫中筹谋着如何把仇人送上绝路;而恣意潇洒、随性自由的道长离开了青山绿水,一步步走上了帝国的权力之巅。
他不知道她就是她,而她,也快认不出他来了。
真真是面目全非。
☆、33 雪中
正月十五那天;煜都又下了场雪。
叶薇趴在窗边托腮出神,悯枝端了盏银杏露过来,“往年上元节都晴空万里的;今年竟下雪了。若下得太大,晚上宫外的花灯会恐怕办不成了。”
她把瓷盏放到叶薇手里;温热的触觉让她指尖不再那么冰凉,“只听过六月飞霜是有冤狱,现在看来;上元节飞雪也不大吉利。真是扫兴。”
她声音冷淡;悯枝知道她最近因沈容华之事恼怒不已;有心安慰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叶薇先自嘲地笑了;“不过就算办不成也不关咱们的事。一年到头都被拘在这宫里,有什么热闹也凑不上。”
“小姐……”
她闭了闭眼睛,溢出丝苦笑,“罢了,这屋里憋得很,拿我的斗篷来。我要出去走走。”
“可是外面在下雪……”
叶薇穿上狐皮斗篷,不耐烦道:“下雪而已,又不是下冰雹,你还怕我被砸死了?行了,你们都不用跟着,我自己出去走走,午膳前一定回来。”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风格,所以哪怕悯枝再不赞同,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了凌安宫。
。
凌安宫西侧不远便是太液池,皇宫中风景最美的地方,叶薇拐过三个弯眼前便豁然开朗。触目所见一片银装素裹,湖泊古木、宫阙楼台都披上了层莹白,分不出谁是谁了。
她撑了把四十八骨的青绸伞,脚上是鹿皮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一步一步朝冻结的太液池走去,却在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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