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胸中洋溢着的情感在此地炸开,如同爆米花一样纷纷扬扬,化成裤脚未融化的白雪,可那是无忧无虑的快乐吗?他几乎可以肯定不是的,他的人生中从没有过那种置身天堂的快乐,他永远活在人间的悲喜剧里,随着既定的主线沉浮着。他感到释放,他对抗压抑。
“先生,来一曲吧。”
佟杰第一次被叫做“先生”,他受宠若惊,立刻换了副优雅的模子,定睛一看,是个羊角辫的小妞——江雪。
“怎么不和小敏跳呢?”他没和江雪手拉手跳过舞,男生不能和女生太亲密。
“难道你想和江河跳?”江雪眯着眼睛笑,这个文静忧伤的女孩,打开来,心里是热的。
佟杰拼命摇头,两个男人一起跳更奇怪!他往其他男人身上盯,他记得邀请女士跳舞有一套规定的动作,结果瞄到两个小矮子浑水摸鱼——江河和他的嫡亲妹妹。
佟杰个子高,想做护林员的佟敏个子也高,江河与江雪就不如他们。所以当江河拉住佟敏的手时,两人一高一矮,让他想起“高女人和矮丈夫”。
佟敏很聪明,她学着女人跳舞,跳得灵巧舒展,不一会儿她和二猛也跳起来。江雪也不做声,静静地等着他,他犹豫了下,伸出手。
“江小姐,请。”
……
跳舞算是热身,回去的路上,佟杰的脸都被舞厅的热气熏烫了,又被雪一激,回去得发烧。出了镇,他们路过一家狗肉羊汤馆正在办宴会,从桌底下捡了几个骨头。
“上好的嘎拉哈!”佟杰感叹。他揣着骨头哆哆嗦嗦跑回村,此时,天已经几乎放晴,也暖和许多了。佟杰把油汪汪的羊骨头放在雪地里搓洗,他的棉袄沾了油,回去免不了一顿训斥,但他高兴啊。
村口跑来一个人,是大丫,她挥着一条丝巾:“毛子来啦!这边,这边。”
俄国人,当时还叫苏联人,有时候有留在中国的,会在边境卖一些“进口产品”,比如套娃,花色丝巾,小玩具等等。大丫喜欢这些东西,但一个人买属于浪费钱,会被批评,她拉着几个伙伴一块就法不责众了,故而每次毛子一来,她都嚷嚷得整村都知道。
偏偏佟敏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佟杰捏了捏兜里还剩点钱(其余都在镇上花了),说:“走吧。”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撒欢去了。猛兄弟再猛,在他们心里还是论稳重的佟杰是大哥。
这回,木头独轮车上摆的是几条深蓝色丝巾,印纹章的棱面玻璃杯,一个旧布娃娃,头上是编好的小辫。佟敏上来就看上了那个透明玻璃杯,小猛孝顺,拿了条花丝巾给他妈,江雪还是像以往那样静默,大丫眼珠子扫了一圈,指着娃娃说:“呀,这个发型跟小雪一样式的。”
“还真是。”江河此人有点童趣,拿起来一看,红棕色的柔软头发扎成两个羊角短辫,蓝色的大眼睛还会动呢!他当即抱住娃娃说:“给小雪留着。”
“嗯。”佟杰掏钱,江河按住他说:“我来。”说完拿出一堆零钱。佟杰不肯,两人撕吧起来。江雪原本想推辞,一看他们吵架,重点立刻从“别给我买”转移到“不要抢着给我买”上了,最终江河靠大嗓门和快手赢得出价权,江雪下意识松了口气。
“你的娃娃。”江河摸摸娃娃的小辫,跟江雪确认:“这就是你的东西,你一个人的,别人不能和你抢。”他知道等江雪回家这娃娃指不定就是谁的了,她性格太软。
“用不着。”江雪笑。她能这么一路抱回去,就很知足,就很好。江河琢磨了一下,回头问那个卖东西的苏联人,这娃娃叫什么名字?
“洋娃娃,要起个洋名字才对。”他说。
那苏联人很快说出几个名字,江雪选了莉莉娅,因为那人讲,它是属于女战士的名字,这位莉莉娅·利特维亚克是战斗机王牌飞行员,年仅21岁就牺牲在战场上,被誉为斯大林格勒白玫瑰。
江雪抱着娃娃,如同抱着自己的女儿,她自言自语:“宝宝,你叫莉莉娅。”回去的路上雪彻底停下来,大丫回家吃饭,剩下的孩子们聚拢在江河的家门口,玩起嘎拉哈。佟杰帮江雪抱着娃娃,抛起骨头的时候,江雪惊叫道:“彩虹!”
两道对称的弯弯虹桥连成一个整环,架在雪后漠河清澈的天空,村庄里所有人都停下来欣赏这一幕。佟杰想起家里有台老相机,立刻回屋去取,等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空无一人——江河的父母回家,大家都散了。
江雪走的慢些,她手里抱着那个破旧的娃娃,佟杰想喊她,又闭上嘴。
在此后无数个日夜里,江雪半夜睡醒,抱着这个娃娃,似乎它是自己的全部,而不久之后,它的确变成了她的全部。全部灵魂,全部生命,全部……不夜城。
第57章一无所有姜辞墨
“我曾经问个不休!”江河举着双手投降式的高唱,他穿着崭新的皮夹克,带皮帽,弯下腰,对着江雪吹了个口哨:
“你何时跟我走?”
江雪踩在咯吱咯吱的雪中,走着小跳步,也吹回去:“虽然你现在看我,一无所有!”
“哦,小雪也会了!”佟敏激动地鼓掌,作为孩子帮里倒数第二个学会吹口哨的人,她感到满足。
这是1896年冬,佟杰满二十岁的当天,他们一起溜去漠河舞厅跳舞回程的路上。作为成年人,他再也无需逃票,被重视的感觉真好。hr
()
span传送门:||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