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细细回味完颜大人的话,再揣摩太上皇心思——乾隆盛世必须有一个光彩的落幕,太上皇无心或者不想再去纠结那些旧案。因此,只要太上皇还在世都不会治罪魁祸首之罪。
这促使她些许情绪极端却更成熟地思索太上皇作为人——圣上也有凡人的自私,他只为成就自己的政绩、只为在史书上留下“盛世皇帝”之美誉,用不声张、不处置的办法掩盖他在位六十载留下的诸多问题和后患,而不顾全大清的长远兴衰。
原来和珅妄自尊大、自诩顶梁柱并不完全口出狂言。也许在太上皇心中,这座由皇亲国戚、世袭权贵势力筑造的朝廷大厦,每一派势力都是支起天朝大厦的顶梁柱。而她原指望太上皇用拥有的最高权利惩治黑暗与不公是过于天真,想推倒这几根大柱更是不可能。
再回想嘉庆帝几次三番上奏疏弹劾和珅及福康安弟弟,他何尝不天真?难怪太上皇每每看见他的弹劾奏疏不是谴责被弹劾的罪臣,而是质疑和责备嘉庆帝的治国能力。还努力让幻想“朝廷官场清廉便可巩固盛世”的嘉庆帝懂得“藏龙栖蛟的水必须深不可测,一潭清水固然美,可连小鱼虾都难存活”之道理。
嘉庆帝口中不反驳,心中却坚持书中的道理:“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嘉庆帝既然已登基,心中定也想要一席用武之地、想有自己的政绩永世流传,想用自己的方法治国。但太上皇处处表现出对他的不信任……乐儿也曾指望通过嘉庆帝及王中堂合力弹劾和珅,让和珅狗急之下选择同归于尽,咬出政敌之一富察氏家族的种种腐败,曾指望利用自己在太上皇身边的优势……想到这,乐儿不再钻牛角尖,也许嘉庆帝和她都要有等待机会的耐心。眼前,想以高治低指望不上,那就以权治权吧,于是她决定先让苏广图偿父亲母亲的命。
这日她下值后,故意在和珅去叩见太上皇的路上与他“偶遇”。
和珅果然兴冲冲与她打招呼,“丫头,今日有哪些大臣拜见过太上皇?”
“你的政敌都去了。”
“我的政敌?彻,谁是我的政敌?”
“你自己心中没底?”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是政敌?”
乐儿嘴角提起一抹天真且讥讽的笑,“我这小丫头确实只晓得老老实实伺候太上皇起居。和大人老谋深算、善揣圣意,想必早揣摩出自己受宠得意的日子还有多长吧?”
“死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和大人不会假装不知福建漳州大案牵扯出来的另一贪腐大案背后的主谋吧?”
“知道又怎么?”
“难到这不是和大人将政敌一军的好机会吗?你不将,只怕对手反将你一军。”乐儿瞟他一眼,“这怕是和大人对新帝表立场和忠心的最后一次契机。”
“哼,我固然知道,”和珅跨一步靠近乐儿,压低声音道:“但新帝至今还不肯容我。我怕在这个时候激化矛盾很险。”
“我是看在你待我的姐妹卉儿还不错的份上提醒你,正因为这样,你才要拼这最后一把,让新帝知道你努力靠拢他。你也清楚太上皇近况,他清醒的时间已越来越少,你以为等太上万年后,新帝还会给你机会激化势力矛盾吗?”
和珅定神想了想,撇嘴奸笑:“你想利用我替你养母报仇?”
乐儿心里估摸苏广图还没合适时机透露她是尹颂的女儿,故这些人都以为她只是为养母杨梅画伸冤。
她淡然道:“苏广图罪状确凿,自有太上皇替我养母伸冤。”
“没错,以现有证据,只要太上皇下令,苏广图逃不了抄家斩首之罪,但如今的太上皇时清醒时模糊,恐怕记不起对你的承诺。”
“我伺候太上皇身边,还怕侯不着太上皇清醒的时候?我不过把这个向嘉庆帝表忠心的机会让给和大人,和大人不领情就算了。”
其实自十二月初太上皇病倒卧床、时昏迷时清醒后,除了太医每个时辰来诊脉一次,侯在乾清宫门前求见太上皇的大臣、妃嫔、亲王贝勒们就没断过。自然都是带着目的而来,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尤其是后宫嫔妃们,不论她们对圣上是真心实意的夫妻之情,还是攀龙附会谋求自身利益。君主原本也不允许对后妃有情分可言,嫁给了皇帝,年轻时求他宠,求他宠的过程也不过是残酷的权力斗争。如今太上皇老到头了,年轻的嫔妃们争的不再是圣上本身,更无所谓得宠或被恨,她们间的斗争的焦点也开始转移,转为太上皇死后,她们的待遇与何去何从?
灵巧在这时也假模假样不辞劳怨与乐儿一同轮值伺候太上皇,所以乐儿根本没机会再与太上皇独处,即使太上皇醒来,也没法向太上皇提治罪苏广图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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