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会死吗?
不会?这个世纪没有让人永生的技术,正如之前的所有世纪一样。
正如从六岁开始陪伴我的那只小兔,它在土堆里被烧成了枯骨和灰烬。我曾希望和它永远相处下去、永远生活下去,但它还是在与大风的赛跑中败下阵来……而我会是下一个。
这把透明的利刃划破空气扎向我的心脏。我在巨大的风压下艰难地尝试躲避,但它依旧划破了我肩膀上的动脉,红色的瀑布喷涌而出。
人死了,会复活么?
会?没人可以证明这点,宗教向往的死后归所在我看来只是骗取虔诚的手段。
八岁那年,曾有僧人在我耳畔念叨生死、曾有基督徒手拿传单在地铁上宣传,于是我便醉心于转世轮回的故事和天堂地狱的憧憬。但耐心最终被无止境的虚妄消磨殆尽,希望化作憎恨。
就像这样,我不止一次幻想在暴风眼能发现那女人的踪迹,但千辛万苦抵达后,却发现这里只是一段片刻且虚伪的宁静。这种感觉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难以接受。
死了会怎么样?
自我的完全毁灭。但是,仍然有些东西会剩下——精神、思想、或者一份思念。
爷爷的坟在山边——不是荒凉的地方。每个特定的日子,他的老伴儿、儿子、儿媳、孙子、各种亲戚甚至邻居街坊都会来到这里,尊敬他、思念他。爷爷的一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永生?才不是。生命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追求更多生命,而是为了某种更伟大的事物而活,直至死去的那一刻。
爷爷比我勇敢得多。
五年前,那一刻来临了,爷爷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爽朗地大笑。
那记忆中最为伟岸的男人,他的躯体已经倒下,但他依然“存在”。这便是另一种永恒。
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然后去实现自己的价值、理想,让人生充满意义。
四年前,我和小学的伙伴们在篮球场上挥洒着汗水,大叫着、吵闹着。我们在地板上躺成一圈,呼吸声和欢笑声洒成一片,然后被一片温热所覆盖。就在这个时候,红彤彤夕阳恰好沉入钢筋混凝土之间,但我没有一丝恐惧——它总会升起的!
三年前,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说家”开始兴致勃勃地编排文字。哪怕没有经过一点学习,没有一点文学常识的积累,我也是如此的兴奋呀,如此的开心!当一张张废稿埋在垃圾堆里时,我没有一丝伤心——我总会进步的!
两年前,我开始被迫向着音乐艺术的巅峰“冲刺”。从小时候开始,让音符流淌在心的海洋里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享受,我便在这美丽的音乐中迎接黎明、面对黄昏。当我的教师对我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后,我竟没有一丝愤怒,哈哈哈,我只觉得他是多么渺小——随心所欲地演奏曲目,才是实现人生最终意义的方式,这需要由我定义,而非其他任何人啊!
如果大风连这片净土也要席卷,哦,那我便要在这风中起舞!
那段岁月充满阳光,多么温馨。但即使是那段美丽的日子里,女人也依旧注视着我,与任何时候都一样。可我并不恐惧她,这是为什么?
如果我们能永生,会怎么样呢?
见证沧海桑田,亲友一个个离去。第无数次仰望天顶的太阳,然后叹息。
这份未知甚至已经大过了死亡本身,到那时候,我们还算是“人”吗?
当她不再注视着我,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
和预料的不同,风不再咆哮,它停下了。
就在此时,我惊讶地发现,换个角度想,一切将会变得如此不同。没有死亡,我们将有无限的岁月消磨自己的热情,最终变为一具冷冻的活尸。有了死亡,我们更有理由在她的号角声下拼命努力,用无限的激情向着理想前进。
我没法否认她的存在,地球上数十亿人加在一块也不行,但是我们可以自由地塑造她的阵营。当我们疏远她时,她便化作纯黑的风暴,将一切希望夺走并卷入深渊;当我们拥抱她时,她便化作柔和的清风,帮助我们向着更远未来航行。
在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她悄悄走了出来。
那是个由暗而银的烟气构成的女性,看上去有些羞涩。年龄绝对不大,或许只有二十出头。她没有脸,却能表现出人类的一切感情;她披着由黑暗构成的披风,但在阳光下却被映得清澈光明。她的出现常伴随着阴冷的搅动,她的离去常伴随着孩童般的嬉笑。这位女士应该很喜欢恶作剧:当你害怕她时,她会刮起小风,摆出鬼脸,将自己送到你的跟前;当你不惧怕她时,她也只能嘟起嘴,摆摆手,找到下一个目标继续玩耍。
我不再惧怕她,她只能同我道别。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我们还会再相会。但那时我便不会再有一丝恐惧,我将牵着她冰冷的手,在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段能量后,安然奔赴自己的归宿。
终于,我逆风奔跑,推翻了最后的墙。
然后乘着这阵大风,面朝天空——
九万里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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