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却伶牙利齿地不似只知舞刀弄剑的胡地生养出女子说的了。钱玉面无表情望她一眼,“文施?”
“这是家父为我取的表字。”淳于敷淡淡一笑,“家父极喜爱汉人文俗,平常看些古籍时,便与家中子弟一一取了字。”
她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钱玉。乡绅士族间,女子笄而字,字而字,便是及笄后被夫家迎娶过门时,夫君为她取表字,这才算是承认她的主母身分。
说起来,木雪嫁与她也有段时候了,她竟忘了与她商量取字了。
不过,果然胡人常为江表汉人不耻却是无误的,这淳于敷老父僭越为自己女儿取了字不说,她自己这个时辰了,竟还单独敲响男子房门,若是传出去,怕就要被人戳破脊梁骨了。
“本公子已然想妥了,你在府里便充个西席,与夫人做伴之余教她认字,每月例银与府内一等丫头相等,如何?”
“西席先生?”淳于敷听了,淡淡挑眉一笑,“你是让我为木……木姑娘做师傅?”
“怎么,你不愿意?”对她不周的礼数直皱眉,钱玉冷道,“若不乐意,那……”
“不,乐意之至。”忙打断她的话,淳于敷微微一笑,双手一捏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便飘逸地飞了起来,让她有如翩翩起舞的文蝶一般灵美。
“不瞒钱公子,文施身上的衣裳便是木姑娘所赠,木姑娘温柔大度,能与她授课,却是文施的荣幸。”
“嗯。”钱玉淡淡点头,“既如此,我明日便唤丫头与你们收拾个屋子作授课之所。”
淳于敷微微欠身,“多谢钱公子。”
“不必。”钱玉板着脸说完,看她问完了话却站在原处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又皱眉提点道,“时候也不早了,淳于姑娘不去休憩么?”
淳于敷微一掩唇,娇俏脸上现出一朵笑容,“呵呵,钱公子这是赶人么?”
钱玉不为所动,“孤男寡女,夜间共处一室总归不妥。”
孤男寡女?她以为这钱小公子不过是在书房看会儿书便回房睡下的,如今听话头,竟是与木雪分房而睡么,难道她们夫妇不和?
这个想法在脑内过了一遍,淳于敷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那倒是文施不懂礼数了,文施这便告辞,不打搅钱公子歇息了。”
钱玉干巴巴地回,“姑娘也去好生歇息吧。”
淳于敷略一点头,退了几步,便回身出了房门。
灯笼的光照亮了廊回的路,淳于敷噙着微笑不紧不慢地往客房走,拐廊处忽而撞上提着灯笼的木雪。
“啊,真巧。”淳于敷挑挑眼角,微笑望她道,“木姑娘怎么这般晚了,还不睡下,提着灯笼,这是要去哪儿?”
木雪提着灯笼淡淡看她一眼,“淳于姑娘这么晚了,不也没睡么?”
“呵,倒是文施僭越了,文施这便去睡下,还望木姑娘能以自个儿身子为重,早些睡下才是。”淳于敷提着裙摆,轻飘飘从她身边走过,贴着她耳边道,“放宽心,我可不会愚蠢到想出生米煮成熟饭这种计谋,我不过是去向你那夫君讨个差事,而他也干脆答应了,以后,咱们便以师徒相称了,木姑娘。”
说完,她笑着花蝴蝶一般飘走了,木雪捏着灯笼柄的手紧了紧,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去。
好容易侯着淳于敷走了,钱玉松了口气,慢慢解完了外衣,只留件小衣,满足地抬起腿想要踏入浴桶边的木凳上,忽然一阵锥心地疼从右边小腿处传过来,让她站不稳跌在地上。
“嘶——”
石虎那一刀太狠,都见了骨头了,她当时忍着疼只勉强拿茅草束住腿止了血,后来又暗中唤钱多去买了药,正经医治却是没有的。
看来今儿个是不能好生沐浴了。
钱玉皱眉,叹息着撑着浴桶边的椅子站了起来,没挪几步,门又笃笃被人敲响了。
以为是淳于敷又有什么事折了回来,她忙扯了件外裳盖住自己,冷着声道,“进来。”
门轻轻一声响后,一阵脚步又响起来,愈来愈靠近她。等了好半天没听见身后人说话,钱玉不耐烦地摆手,“有甚么事,快些说,淳于姑娘习惯胡俗,恐怕不知汉人若是抓住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如何惩处了。”
“你……还好么?”
“淳于姑娘岂不是明知故问,方才我们不是见过,钱玉好好的不劳姑娘费心!”
担忧自己如今衣衫不整身分会被看穿,钱玉心烦意乱之下没听出木雪的声音,愤然指责时,不意一个转身却见是她,顿时语塞,“……怎么是你?这么晚了,你……你过来做什么?”
木雪不答,安静把手里灯笼吹灭,放在一边,挽起袖子,走到浴桶跟前,“你右腿受了伤,不能洗浴,实在难受就擦擦吧。”
钱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你走路时倚重左边身子,步伐都是一深一浅轻飘飘的,我只当你是右边身子伤到了,后来是陈将军告诉我,你伤到了右边小腿,怕你伤了筋骨,便给了我一瓶药,又教了我一些跌打断伤的粗浅医术。”
木雪淡淡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望着她,“我替你打水,你先擦擦身子,小心别碰上水,擦好后,我再替你上药。”
钱玉却不大高兴,“哼,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你受伤我照顾你,这次我受伤你照顾我,咱们可算是扯平了——你是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过来替我看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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