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宥微垂着眼,睫似密羽,倾覆于眼睑。
勤政殿内一时静默。
三局棋过去,外头的天色早已大亮,甚至有阳光斜洒入窗棂。
皇宫的清晨,亦有鸟叫,叽叽喳喳地响在殿外,显得这一方空间格外清寂。
半晌,裴宥亦放下了手上的棋子,轻撇唇角:“陛下说笑了。”
声音既寡又淡。
嘉和帝望着他,动了动唇,到底没发出声音。
“陛下,臣今日前来,另有他事。”裴宥抬眸,眼底泛着凉意。
嘉和帝微一滞愣,重新去执被他放下的白子:“你过来之前,朕已经召见凤仪宫的桑柳。”
嘉和帝如此说,裴宥便再未多言。
棋又在默默无声中下了半局,直至棋盘渐满,黑棋白子互不退让,几近僵局,嘉和帝举着一枚白子,迟迟未落。
“恕之,你是否怀疑过是朕?”
裴宥并不忌讳:“是。”
“说来听听。”
“岭南的金吾卫,是受陛下指令。”
“为何不是皇后?”
“皇后娘娘?”裴宥笑了笑,有些凉薄,“皇后娘娘早知我在岭南,甚至早知我的境况,不至那般愤怒。”
谢南辞能找到他,谢南栀不可能不知情。
只她不闻不问罢了。
嘉和帝的眼圈突然有些红,压了下去,问:“又是如何排除了朕?”
“陛下要谁的性命,何须皇后娘娘顶罪。”
更何况……
裴宥抿唇,没继续说下去。
嘉和帝畅意笑了两声:“是朕糊涂,恕之惯来敏慧,岂会轻易上当。”
“陛下的意思是,做这些事的人,本意是想要嫁祸给陛下?”
嘉和帝的笑容笼上一层阴霾:“恕之之智,已经猜到是谁了对吗?”
裴宥敛目。
嘉和帝的笑容也敛住,面上有几分深沉的无奈:“这么多年,他一直固执地认为,南辞的死是朕一手谋划。乃至后来他过继的那个孩子病逝,他都认为是朕的手笔。”
“他认定朕容不下谢氏,容不下羽翼渐丰的谢南辞,刻意将他由南疆调至北疆,甚至在那场战役中孤立谢南辞,才导致他的战死。”
谢氏当年的确势大,谢南辞在民间的声望甚至不比他这个年轻的帝王弱。
但他当年借谢家之势才得以顺利登基,谢南辞是谢南栀嫡亲的弟弟,更是与他一并长大的儿时玩伴。
他即便要削弱谢氏的势力,又何须用如此见不得光的手段?
嘉和帝叹口气。
“朕怜他年事已高,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备受打击,加之他到底是朕的岳丈,并未与他过多计较。”
“恕之,朕没想到,他会将矛头指向你。”
棋面的僵局已破,一枚黑子落下,便能吃尽白子,裴宥执棋的手却未动,只捏紧了手下那枚棋子。
“我亦是今日才从桑柳口中得知,他早在我暗中调查你时,便从皇后口中逼问出你的身份,大约从那时起,他便有了让你我水火不容,以解他丧子之恨的想法。”
“岭南疫事之后他与你亲近,常常邀你去府上会晤,你该能探知他的性子。”
“他文能与前朝太傅对簿朝堂,武能领兵开疆拓土,是谢氏百年来最有成就的一位家主,却也是最为强势,最为偏拧的一位家主。”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无论是朝事还是自己的儿女。他以自己的性命,以谢氏的尊荣逼皇后将这些事推在朕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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