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她和薄荷二人挎着小包袱走到大街上,大睁着好奇的眼睛四处望,看见一个乞丐婆婆好可怜,就买包子给婆婆吃,结果被对方用一股迷烟熏倒,才知道中了人贩子的陷阱。
然后,蝉衣被人买走,又辗转被卖到京城的常将军府,遇到了常言常语,认出他们是从前的风言风语。后来,她又辗转被卖到太子府,因为守卫很严出不去,就一直做工到现在。
四个月的经历,三句话就长话短说地讲完了,最重点和惊心动魄的部分,她完全没提到半点儿。譬如柴雨图的那部分,再譬如,朱允炆的那部分。
这时候,房门被叩响了。何当归拉开门闩,就见到布衣荆裙的柴雨图站在外面,脸上什么脂粉都没搽,双眼哭得红通通的,眼角有干涸的泪痕,看着可怜极了。她朱唇微启,说了一句“好妹妹,我知道错了”,扑通就给何当归跪下了。
“柴表姐何故行此大礼?”何当归惊讶道,“小妹可断断受不起。秋蝉,还不快把柴美人搀起来!”
蝉衣闻言,不情愿地挪动脚步,缓慢接近门口,皱着小巧的鼻翼,好似那边有一滩牛屎。柴雨图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固执地冲着何当归的方向伏拜,以光洁的额头触地,一下又一下。
她磕着头,自述身世:“妹妹可怜可怜我罢!我爹娘去的早,叔婶家里不容我,去扬州投亲又投得不好,像我这样苦命的人,试问天下间能有几个呢?”
何当归打个手势让蝉衣退开,注视着磕头如捣蒜的柴雨图,勾唇道:“表姐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傻事,这样子磕头拜我一定有原因。通常情况下,只有庙里的佛像菩萨才能坦然受人参拜,因为他们可以给人希望。小妹自问没有那样的本事,不知为什么也受到这般礼遇?”
“你有,”柴雨图说,“你就是长孙殿下的希望!”
何当归不动声色地问:“此言何意?我人笨,听不懂哑谜。”
柴雨图用帕子拭泪,水灵的眼眸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说道:“妾身是个妇道人家,大字都不认得几个,更不了解什么朝堂格局和天下大势。其实是长孙殿下让我传个话给妹妹,请你务必进宫一趟,治好皇上的病,顺便听听他老人家有什么话交代,以便传达给殿下。”
“只是这样?”何当归蹙眉问。
“对,”柴雨图双手捧上一块暖热的玉佩,“这是殿下自小戴着的龙佩,珍贵无比,妹妹拿到了这个,往后站在哪一方,心里应该有数了吧?”
何当归拎起玉佩欣赏,笑笑说:“这是当然,在这方面我的立场一向很清楚,只不过……”
柴雨图急迫地追问:“不过怎样?”
“不过,鉴于那幅画和皇长孙的两个巴掌,”何当归说下去,“表姐你选择站在哪一边,让小妹十分好奇。”
柴雨图紧张地看一眼墙角的地听铁管,不知有没有人正躲在阴影处,听着她们的谈话。再回想起朱允炆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甚至于,现在正在监听的,极有可能就是朱允炆本人!柴雨图情急之下,又朝何当归磕了个响头,哭诉道:“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妹妹,才招致一画之灾,总之请妹妹原谅我,也请妹妹帮助长孙殿下!”
何当归顺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地上黑漆漆的铁管,面上神情仍然一派天真,显然不知那是做什么用的。
可能她活得比别人久的缘故,心肠也说变软就变软了,突然可怜起梨花带雨的柴美人来,原谅了她从前的无礼。何当归走过去,亲自扶起了柴雨图,抿唇笑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姐姐固然有些不对的地方,但细想起来,也怪我一时尚气,将那样一幅画放到张美人床头。长孙殿下看见,才引起了误会。”
柴雨图心头一喜,没想到何当归竟在隔墙有耳的情况下,亲口承认了画的事是她搞的鬼!喜归喜,柴雨图仍然如丧考妣,哀戚地问:“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燕王殿下,他怎么会拿我入画呢?”
柴雨图故意采用了引导式的问法,不管何当归是否给出一个答案,只要她不刻意反驳,就等于承认了柴雨图“从来都没见过燕王”,柴雨图是清白的。如果朱允炆真的在偷听,那就是天赐良机,是一个复宠的良机!
没想到,何当归表现得比期待中更好,她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其实事情是这样的,那晚咱们姐妹吵了架,之后我遇到一个刚好路过东宫的朋友,就请他上燕王府求一幅画。那画中人并不是你,而是一位与你长相酷似的舞姬,以前我在燕王府见过她,暗自记在了心里。没想到引起殿下对你如此大的误会,真是抱歉,改天我找殿下解释清楚。”
听完了何当归的坦白词,柴雨图兴奋地抓起她的手摇一摇,提起丝裙就要往外跑。
何当归追着她的背影,扬声问:“那我何时入宫?”
“不着急,等殿下安排妥了一切,会派人来接你的!”柴雨图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一心要把朱允炆找出来,把何当归的陷害自己的底细抖搂个清楚。没跑几步,她就一鼻子撞上了暗色树荫下的一道人影,定睛看时,不是朱允炆又是谁?
柴雨图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说:“是她,都是她,殿下一定听见了吧!妾身何曾见过燕王,妾身冤枉呀,求殿下给我做主——您刚才用过地听吗?”
朱允炆的脸庞隐在一片阴影中,柴雨图看不清他的表情,感觉他好像在笑。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用温柔的腔调说:“好姑娘,你受委屈了,本宫日后一定补偿你。你做得好,你真的做得好,真是我的乖雨图。”
柴雨图松一口气,满足地倚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弯唇笑了。
画面一转,房里的蝉衣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哭丧着一张脸自我反省道,她“长话短说”的故事是不是太短了,都没提醒一下何当归,柴雨图是个多么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女人!
蝉衣看一眼墙角的铁管,摇晃着小脑袋,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聪明的小姐被柴雨图的花言巧语和泪水蒙蔽,说了不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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