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做月饼,还喂月饼给我吃,你还给我……”顿了一下,他话头止住,转而开始历数他对她的好,“逸逸,你的要求我从来没有拒绝过,谢巧凤周菁兰找我办事,找十次都不好使,你说一次我就应下,你多看一眼的东西,我都暗中留下,过两天寻个名目赏给你,我还……”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何嫔突然睁开了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墙外的何当归的眼睛也立时睁得又圆又大,怎么可能?何嫔醒了?她怎么全然没有这一段记忆?何嫔……这个何嫔是她吗?
☆、第283章 何必含笑饮鸩
更新时间:2013…10…31
何嫔的眼珠变成了一种金棕色,看起来比朱权的茶色眸子更像异族人,只见她的眼轮一转,看到了床边的朱权……梨花花瓣一样的唇动了动,比了两个口型,当然,她早就不能说话了。
朱权愣了愣,他突然才想起,三个月前他曾下了一道命令,灌热炭将何嫔的嗓子烧坏了。她没了清灵悦耳的声音,就不能再在他失意的时候安慰他,而且,她一定恨极了他吧,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朱权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半扑在床头上,用指腹抚着她的唇,许诺道:“我认识很多好大夫,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你,要体谅我才好,哪个男人听说那样的事不生气?我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
何嫔还是重复那两个口型,连续重复了两三遍,何当归一下子就读出那口型是在说一个名字,孙湄娘。可朱权虽然略懂唇语,却没能读出这个名字来,他根本不知道孙湄娘是谁。总之,现在的朱权智力退化到幼童水准,他一把抓过一旁针线簸箩里的一个针垫,从被子里找到何嫔的手塞给她,命令道:“快把你自己治好!本王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苍白的手,软弱无力的垂下,握不住那圆圆的针垫。何嫔最后重复一回“孙湄娘”的名字,眼轮一凝固,就一直那么凝固着了。何当归松口气,原来是回光返照么,终于与痛苦作别了么,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朱权显然不这么想,他暴跳如雷,眸中是满满的怒火,他愤怒的咒骂她:“命是你自己的,你救活了皆大欢喜,你救不活也没有人在意,别以为我好稀罕你,我现在最喜欢的人是茜宝,她比你好多了!你一死我就去找她!”
何当归知道,那个茜宝就是他继何嫔之后发掘出的新宠,同样都是江南女子,同样都是灵气与才华并重,不同的是,何嫔已经走完了她的一生,而茜宝的美好人生才刚开始。
何嫔萎谢成地上的一朵枯花,激怒了朱权。他跨身上床,抓住她单薄的肩头,猛力的摇晃着,怒叫着:“你这算是在报复我吗?没有用,别以为我好稀罕你,我不在乎你,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我才不会伤心!”掌下人不做反应,痛苦揪紧朱权的胸口,更用力的摇晃她,“你看看我!你不是最喜欢看我吗!你不是每天睡觉偷看我吗!现在我让你看了,你看看我!”
震天响的声音震落了房梁上的积尘,回荡在室内,传出了室内,回荡在王府。从午后到黄昏,从白昼到黑夜,不间断地回荡着,那声音逐渐嘶哑,就像是绝望的兽,凄厉悠长地重复一个单调的音节,令人不忍侧耳闻听。
窗户上出现了柏炀柏的脸,他犹豫片刻,转身离开了。窗户上还出现了周菁兰幽怨的眼睛,只闪动了一下就不见了。
最后,一个有着水样眼神和花瓣样红唇的黄衣少女走进屋来,走到床边,壮着胆子说了句:“爷,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你已几个时辰未进食了,奴家再也看不下去了,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况,何嫔是罪有应得,是她对不起爷,爷没有半分对不起她。”这个女子何当归也认得,是朱权的新宠茜宝,一个聪明的女人,何嫔被冤陷那次,府中多少女人都跑去看戏,其中就没有她。
“该死,醒过来!”朱权对茜宝的规劝充耳不闻,沙哑着嗓子叫道,“你醒了我任凭你处置,你不是恨我吗?我任凭你处置!”何当归心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茜宝又走近了一步,蹙着浅黛柳眉,细声道:“让她去吧,爷,你还有我啊,你太累了,你该睡觉了。让她去吧。”
“啊——”朱权面目狰狞地抬头蹬茜宝,瞪得她水眸蕴出一点泪,他将纸一样薄的何嫔按进怀里,绝望叫道,“她要去哪里,她哪里也不能去,她是本王的东西!啊——”
何当归简直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朱权了,要是真有这么舍不得,他怎么足足把他的爱妾何嫔浸在冰水中?青儿说,朱权就是“贞子的博士爸爸”,她不懂是什么意思,青儿又解释说,就是千古罪人的意思。朱权,你已经杀死何嫔了,仇恨已经结下了,而且没有一丁点弥补的余地,因为你当时把事情做得太绝。
朱权周身剧颤,仿佛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可逆转性,才短短半天时间,早晨那个风采照人的宁王就换成了一个青碴胡须的颓废男人,他一遍遍摇晃散了架的何嫔,一遍遍重复着没有营养也没有威胁性的话语:“你敢就这样放弃?你敢就这样离开我?我要杀光罗家每一个人,连你母亲也不放过,全都杀了为你垫棺材!何当归,你敢就这样丢下我?你说过要跟我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说话不算数,你敢欺骗本王,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墙壁外的何当归撇一撇嘴,男人不讲道理时,简直比女人还要不讲道理十倍,他杀了她,又怪她不守信诺,朱权,你违背的承诺早已十个手指数不完,你这个背信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墙壁里的何嫔虽然是失去生命的木偶,却也在唇畔留下一个讽刺的弧度,似乎也在嘲笑那个男人的可笑。
可笑的朱权发出一声哀嚎,滚烫的热泪,滑下深刻的五宫,濡湿了他的脸,浸润了她的发,他麻木地抱着没有知觉的何嫔,朝她咆哮,呼喊,恫吓,诅咒,命令,指责,道歉,哀求,控诉,“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吗?你不是说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你吗?你不是说你的命是我的吗?你……你这么喜欢我,不能多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的泪水滴在她的胸膛,那里已没有了跳动,他将脸埋进她的发中,发出模糊的低号,失去她之后,他却突然醒悟,他不能离开她而继续走他的夺权之路,那条路上没了她,感觉什么都不吸引人了。只是连他自己都开始明白,他醒悟得太迟,她离开得匆匆。
当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她。当她爱上他的时候,他喜欢上她。当她终于离开他的时候,他却爱上她。
是她走得太快了,还是他跟不上她的脚步?还是说,一个爱得太早,一个爱得太迟?
何嫔多年前说过的话回荡耳际,“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思念你,我就不会妒忌你身边的女子,我也不会失去自信和斗志,我更不会痛苦。如果我能够不爱你,那该多好。”原来,这种失去自信和斗志的痛苦感觉,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
爱情从希望开始,也由绝望结束。死心了,便是不再存有任何她曾经对他有过的希望……如果他能够不爱她,那该多好。
爱情,原来是含笑饮鸩。
床边的茜宝突然发出一声低呼,葱白纤指点着何嫔的胸口,却说不出话来。墙外的何当归也讶异地看着那惊人的一幕,原来,胸膛被泪水沾湿的何嫔,突然发生了“变化”——
她干瘪胸突然鼓起,胀满,现出晶莹动人的光泽,仿佛雪岭顶上落了两瓣樱花。这种变化迅速传达到她的全身,她的面容变得比一旁的茜宝更青春鲜妍,她的纤腰如临风欲折的花枝,她的肌肤彷如堆雪砌玉。
她变成了十七八岁时最美好的模样,美成了一幅画,只除了,她的鼻息之间仍是一片冰冷。何当归心中暗道,这就是“逍遥蛊”的可怕力量吗?代价是痛得彻骨,魂飞魄散,回报是枯萎的花瓣会重飞枝头,绽放旧日华彩?人死已矣,身体再美还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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