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把棉帘子放下来,车夫一句“会有好报的”,说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是她也不想回头,就像晋阳说的,谁不想活着呢?望京城门口,晋阳把斗篷的帽子又往下扣了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动作一做完,她又想到那件莫蓉冰送给陆弘文的斗篷。似乎一切事情都从那件斗篷开始,她曾经无比的憎恨莫蓉冰,可事到如今,在陶家的衬托下,她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怨恨莫蓉冰了。毕竟人家没错,错的人是她,还有那个偷了斗篷的贼。经过城门时,官差在严密地盘查。往来的百姓对此十分配合,主动把自己提着的篮子什么的都打开,还上交路引证明身份。甚至许多百姓还帮着官差把试图蒙混过关的人给抓回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教育,说官府严查一点都没有错,明天就是除夕了,万万莫生事端。晋阳很紧张,低着头跟在几个老妇人后面。那几个老妇人一边排队一边互相说着话,原来是到千秋庄去买菜的。听说千秋庄还在卖夏季里的菜,都是当天现从地里摘的,特别新鲜。“永安县主是真厉害,居然能让青菜生长在北方的冬天。他们说的那种大棚我看到了,里面可暖合了。据说是借助太阳取暖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总之青菜的确跟夏日里生长得一样,看着就招人喜欢。这往年的除夕啊,鱼肉都不少上桌,唯独绿叶菜那是一样都没有。我家小孙子头两天还好,一到了第三天保准就喊腻。”
“可不是么!天天吃鱼和肉谁能不腻?好在千秋庄现在有青菜了,卖得还不贵,跟夏日里差不多。以后咱们隔三差五就出来一趟,采买采买,买一次也能吃好几天。”
“哪用得着买吃好几天的菜啊!今日我听千秋庄的人说,从京城到千秋庄马上就要通马车了,按人头算钱,就来来回回的送人过去买菜买果子。对了,你们买果子了吗?瞅瞅我买的这几样,刚路上我就尝了一个,可甜了。”
“我还买了红糖,是叫红糖吧?可跟咱们平时吃的不一样,味儿可真正,回去给孩子冲水喝,保准爱喝。哦对,还有糖块儿,带包装的,这个叫什么巧克力,哎哟,全是好东西。”
边上有人听了她们说话就凑过来问:“这些糖什么的,贵不贵啊?”
那几位妇人就说:“不贵不贵,甚至比城中铺子里的糖还要便宜一点。但全都是咱们没见过的,每一样都有名字,我也记不住,就一样抓了点儿。哦对我还买了一瓶这个,叫什么……饮料?对,就叫饮料,很多人都买了,留着明儿除夕给孩子喝。”
人们的心都活泛起来,很多人都决定也要抓紧时间去一趟千秋庄,新鲜玩意不能错过。但也有人遗憾自己没有钱,家在战乱的时候被炸毁了,虽然官府给重建好了,可是银子炸没了,铜板炸飞了,手里仅有的一点钱,还要留着买衣裳买粮食。于是又有人说:“不要担心,我听说今日稍晚一些就会有大量的千秋庄的蔬菜果子还有糖什么的运到京城来,但不是卖的,是送的。城北城南都会送过去一些,你们真正有困难的就在家等着,官府不会忘了你们的,永安县主也不会忘了你们的。”
“对,所有东西都是永安县主出的,这一次我们可真是受了县主大恩了。”
所有人都在说着陆辞秋的好,晋阳听着这些话,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古县的陆辞秋是陆芳华假扮的,真正的陆辞秋早就走了。她知道陆辞秋回京一定有要事,可也没想到办的竟是这么大的事。有官差开始盘查她了,她不敢抬头,不敢给官差正脸。虽然明知道官差不太可能认出她是谁,毕竟陶家离京多年,她少时离京,如今样貌已经有了变化,不是小时候那模样了。可人都是会心虚的,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心虚,越心虚头就低得更甚。官差很快就看出不对劲了,大声地对她说:“把头抬起来。”
晋阳吓了一哆嗦,赶紧抬了头,但又迅速低了下去,匆匆就要往里走。官差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站住!你是什么人?住在哪街哪巷?姓甚名谁?”
晋阳不说话,官差急了,“将此人拿下,押至府衙!年关到了,可千万不能再出事。”
有人低头看她,然后劝:“姑娘,你快说句话吧!你是哪家的,告诉他们就行了,何苦呢?谁大过年的进大牢啊?你要真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和大人们说,都会帮着你的。”
“该不会是哪来的奸细吧?”
有人警惕心重,“还是送到衙门去审一审,咱们都是吃过大亏的,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官差要将晋阳拿下,晋阳慌了,想挣脱。这时,一辆马车从城外进来。车厢里的人探出头来说了句:“是我认得的人,放了她,让她上我的马车吧!”
官差抬头一看,“哟,大小姐。是大小姐认识的人吗?可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呀?”
马车里的人正是莫蓉冰,这会儿听官差问了就道:“她家里人都死了,许是心情不好,”官差点点头,“确实是有些人变得不爱说话,胆子也小。唉,实在是可怜。既然是大小姐认得的,那咱们就放心了。”
他将晋阳松开,然后说,“快上马车吧,让大小姐送你回家。”
晋阳也抬头看向莫蓉冰,只见莫蓉冰冲她笑笑,说:“上来吧!我送你。”
晋阳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缓缓前行。车窗帘子没放好,外面百姓说话的声音传了来,都是在说:“原来是战乱时受了刺激,真是可怜,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我刚从千秋庄回来。”
莫蓉冰主动开口,跟晋阳说话,“我一直都在千秋庄那边帮忙,原本是设计房子的,如今房子都盖完了,我就帮着分类那些年货。”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块糖塞到晋阳手里,“尝尝,阿秋的糖,外面吃不到的。”
晋阳捏着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莫蓉冰则反问:“我为什么不帮你呢?”
晋阳说:“我曾经那样对你,咱们说起来,应该算是敌人。”
莫蓉冰笑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早忘了。如今这座望京城啊,很多事情都翻了篇,跟从前不一样了。许多人也都回不到过去,许多家族支离破碎,许多人阴阳相隔。每个人心里都有悲痛,每个人经过这一场战乱,都有了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
晋阳点点头,“我听说了。在古县的时候就听说了京里的事情,回京路上越是靠近京城,谈论那场战事的人就越多。莫蓉冰,你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悲痛,那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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