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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木槿说你经常喝酒啊。”窦先生说。

“没经常,隔三差五,酒不好喝,喝着也不舒服。”我说。

“那你昨晚喝酒的吧?”窦先生问。

昨晚,我在桥上,向东走是天津站,向西走能到我们学校,桥在我脚下,隔着鞋底,离我两厘米远。

天气预报说当晚有狮子座的流星雨,百年难得一遇,只有月黑风高,星稀云灭的大晴夜空才能看得清楚。

我打电话给竹芯说晚上有流星雨,难得一见,有没有时间一起看。她说要上晚修。我知道她今天并没有晚修,便把电话挂断,转而打电话给木槿,说了同样的话,木槿说要收拾打扮,让我站在桥上,不要离开。

桥上来往的人,男人都在抽香烟,女人都在捋头发,狗都在撒尿。我恨香烟的味道,抽不得烟,只好无聊,趴在桥栏上看滚滚东逝水。晚上月不明朗,月光也不够亮堂,以至于我看不清路上的人模和狗样,也看不清水里的虾兵蟹将,水被夜晚的黑映衬得更加深黯,带着自上游而来的虔诚和糊涂,悠悠然地,逆风而行。

春末夏初,气温高了起来,温差也大了起来,河面上的风凉快并且挟有废水脏物的恶臭,但是比起烟味,这不算什么。

这时候的河水勉强还是可以称为春水,就像三十岁的女人依然还可以称之为女生一样。水在我脚下流过,我伸出手,水的影子从我指尖流过,我第一次意识到,时间走了,向东边走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我的时间向东边流逝。我低头看桥下的河面,没有光亮,照不出桥上我清晰的面容,春水晃荡,涟漪和水花,一个死在河的正中,一个死在河的两岸,透过它们的尸体,能找到河水片刻的暂停,通过片刻的暂停,能找到一面河水做的镜子,镜子里的我满脸褶子,眉毛稀疏,头发枯萎泛白,曾经饱满的脸颊像泄了气的轮胎,虽然丑陋,却始终让人无法生厌。

我想到匆匆到来,匆匆离开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以及来去之间的匆匆过往,匆匆过往里的洗脸漱口,吃饭喝水。孔子在大川之上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在成熟,紧接着就是不可阻挡的衰老。我突然害怕起时钟分秒间的滴答声响,害怕咽水下肚的水流声音。

所以,我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只能喝酒,酒太难喝了,可是正因为难喝才必须要喝。我对岁月如梭感到畏惧,我对如梭岁月深表敬意,它崇高无比,所以我要用啤酒下肚的苦痛唤起与之相配的崇高感。因为崇高感就是并不紧迫的痛感,我是这么想的。

车在桥上吐出烟雾,升到空中成为PM2。5。我想到一个笑话,一个外国人到中国之后痛哭流涕,说:“我游荡了这么多国家,只有在中国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在这世上,我能清楚的看见自己嗅着的空气,空气里有颗粒,浮浮沉沉,清清楚楚,比什么狗屁哲学都要有说服力。”

我用诺基亚专属的功能打电话给最近的小卖部说,给我拿一瓶哈啤来。

老板是天津人,一向能侃,牛皮吹得能飞上天,我趁他没开口,给了他十块钱,跟他说,不用找了。他走之后,我瞅着他的背影才想起来,我明明可以花十块钱买两瓶啤酒啊。

哈啤还是一样的苦涩,还是一样的尿液颜色,我感到一如既往的难喝,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喝。

木槿从学校到桥上,花了二十分钟,于晚上九点半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又喝酒?”木槿说。

“我这不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吗?我这手机应用太少,没东西玩,不做点别的事,就像个乞丐,会丢了你的面子。”我说。

“今晚狮子座流星雨,天气预报上说,百年难得一遇,要在光暗,高楼少,一望无垠的地方看,我找了半天,就这儿最符合了。”我接着说。

“狮子座的流星雨三年前就下过了,哪是百年难得一遇。”木槿说。

“三年前是前一百年,今年是这一百年,不冲突。对了,今天晚上虽然星星不多,但你能看到狮子座不?你能看出来哪些流星是从哪儿下的不?”我说。

木槿坐在桥墩上,我护着她,她往天上望去,然后指着几颗若即若离的星星跟我说:“你看,按理来说,这个应该是狮子座。”

我站在木槿旁边,木槿坐在我的身旁,她扯着我衣服担心掉到河里,我扶着她的肩膀,同样担心她掉到河里。

天色越来越暗,微弱的路灯渐渐派不上用场,风紧了,星没了。

“十点半了,再不回去就门禁了。”木槿说。

我很失望,百年难得一遇,竟然真的难得,难得的以至于看不到。

我极不情愿地向宿舍楼下挪去,突然一颗星从我眼前划过。

“看到没?”我指着流星划落的方向。

木槿转过头,又有两颗流星划过,一颗映入左眼,一颗映入右眼。

☆、佩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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