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祯听了这番话,不禁感叹苍天有眼,叫那人牙子生了一个如此懒的儿子,这才阴沟里翻船!
他与官差郑重道谢过后,抬步迈入那暂时拿来收押的乡间房舍,见一路崎岖泥地,腥臭的泥土气息,他心头愈发发闷。
入了内,见到那群此时仍不觉自己有错的人牙子。一群人皆是上了年纪了,却是一口咬死了自己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我们都是混口饭吃罢了,那些采生折枝之事我们可是半点不敢沾的!还望几位大人明察!”
“对啊对啊,这些年沿路不知多少卖儿卖女的,儿子还有的是人家舍不得卖,宁死也要留一根根苗在世上,可女儿不过是十几个铜板,甚至一个馒头就能买下来的,若是不买下来,她爹娘说不准转头也不知卖去哪些烂地方去了,或者给人溺死的也多了去!我等行的也算是救人一命的好事!”
一群牙人走南闯北多年,好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便是如今对着这些看着十分不善的官差,也还敢絮絮念叨着。
只是不知这群人话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常祯不愿再听下去了,他也不想管那些陈年旧账是对是错,这些自有官差去办。
他只想寻到他的妹妹罢了。
常祯将那块玉牌拿出来,依次叫那些婆子去认。
一群婆子们皆是两股战战,恐慌摇头,只说是不知,亦或者是太过久远,早早不记得了。
这玉牌便是那角落中被拷着腕的婆子手中流出的,可她如今也随大流咬死了口风说是不知情。
屋内有几分寂静,外头天色也暗了下来,常祯寻了个坐处也不嫌脏便坐下,他手撑着桌案,面上愈发阴沉,语气也不善起来:“你若是从实招出,我或许能留你们一命,不然”
常祯问身侧的官差,“赵大人,这倒卖小儿,依大梁律令,应当如何?”
那被唤做赵大人的,年岁约不过二十出头,今日赶来的匆忙未曾穿官服,穿的一身暗青鹤纹袍裾,腰上束着躞蹀玉带,一瞧便是同常祯一般的五陵年少世家子弟。
他与常祯私交甚好,如今自然是帮着常祯说话,只冷清一笑,“依着大梁律令,买卖贱民只要有红契白契倒是不犯法。可买卖良民,这处罚可不算小”
他这话一出,那群人牙当即脸色惨白。
赵大人接着:“子孙三代以内也受牵连,若是如实汇报,可酌情法外开恩,本官依稀记得——”
赵大人手指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是你儿子拿去销赃的吧?听说你小孙子不过才两个月大,有这等犯了法的祖母父亲”
过了不过一息间,那名老婆子最终受不过各方的压力,尤其是想到日后儿子孙子也要受牵连,那自己还有何颜面活在人世?她顿时朝着几人磕头,磕磕巴巴的哀嚎。
“大人!此时与我儿无关,民妇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老妇抬眼,一双昏暗的眼眸,声音却不小:“记得那应该是天宝末年的时候,在路边捡到一个小姑娘,从她身上取下来的”
常祯听到自己有些低沉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她还活着?”
赵大人凉飕飕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叱问那名婆子:“哦?你身上莫不是还背负着人命吧?”
那老妇本也非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整日又是分开询问又是同伙不听话挨了鞭打,一群人惨叫声早叫她吓破了心肝,如今哪里还敢说什么假话?
只连连摇头,不住的往地上朝着几人磕头:“绝无!绝无残害人命!民妇不敢欺瞒大人半句!民妇想起来了,这玉牌子是那时路过城阳,在城外捡到的一个小乞丐在她身上取下来的!那小姑娘生的邋遢穿的却是一身绫罗缎子,我捡回了她问她事情皆是一问三不知。将她捡回来后也是那小姑娘时运不济,中途发热,领头的嬷嬷怕传染了其他孩子,这便将人在中途丢下了车,后来是死是活我也就不知了”
“那小姑娘洗干净圆润的很,生的说不上来的好看,不瞒各位大人,我心里头也喜欢着,只想着家里有个儿子,到时候将她领回家做童养媳也好,那时我对她可好了,一群孩子成日饿的哭,我都没饿过她。后来她发热,领头的要丢了她,我还帮着说了许多好话”
那老妇边哭边说,倒是有几分情真意切,只不过这股情真意切却当不起深思。
不然为何这枚玉牌不在领头人手中,却独独在这老妇手中?
赵大人不动声色,只问道:“你们在何处丢下了她?可还有印象?如今你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
深夜时分,风声肆虐,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叫这夏季的闷热去了几分。
常祯满身湿透的匆匆回府。
自从上回常祯匆忙离府,李鸾有将近一月的功夫没见过常祯,她知晓丈夫近来有急事也不敢多加询问。
只是如今深夜见到常祯如此模样回来,心下一惊,连忙起身伺候他换衣。
常祯接过帕子擦脸,他这段时日风餐露宿,面上格外憔悴,将帕子随意擦了两下,便丢去鎏金铜盆中。
他声音有些低哑,“你去睡你的,我自会收拾。”
自己丈夫这般模样她还如何睡得着?
李鸾颇为忧心忡忡:“郎君满身湿透,还是先去洗漱,当心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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