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尘及时出手按住了吴畏肩膀,从方才开始吴畏掩在袖下的右手便如生了羊角风般不断抽搐,现下已僵硬得扭曲起来,五根手指怪异地勾着,手背青筋暴起,仿佛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宋尘一直注意着他,怕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人,这时便用上了蛮力。
钟林晚垂眼看着地面,被吴畏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很快又反应过来,眼睛注视着吴畏失神的双目,平静道:“我会帮你看你娘的病,疯病都是可以缓和的,待她平稳下来,你便可以带着她出去了,是不是?”
钟林晚刻意轻缓了语气,目光与吴畏一瞬不瞬地对视着,吴畏听到问句下意识点了点头,眼中的空洞茫然似乎散去一些,目光缓缓凝在钟林晚脸上,“对……让她不发疯,我就能带她出去了,不然她在那雾里是出不去的……”
钟林晚顺着他的话点头,目光中有鼓励意味,“若要治好她,现在应当做甚么?”
吴畏的眉头皱了皱,似乎不愿细思索,脸上再度闪过一瞬恐慌,慢慢垂下了头去,良久才又抬头看她,面色复杂,眼中却已有了神采,“多谢……小姑娘,我娘她……”顿了半晌,未能说下去,自顾摇了摇头,“罢了,走吧,待你看过她便清楚了。”
宋尘看了钟林晚一眼,默默带着吴畏走了,几人其实早便发觉了吴畏神志有些问题,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不过他为人正派固执,又未做出甚么伤人之事,便也不必要点明他的痛处。
一行人借着轻功,很快到了村庄近前,此处地势不甚平坦,几间茅屋零零落落地立在斜坡上,笼在烟雨之中显得格外幽冷凄清,分明是阴雨天气却无一盏灯火亮起,甚至半分人声都听闻不到,真如一片荒废已久的死地。
“哪一间?”宋尘松了吴畏的手臂瞥他一眼,吴畏现下意识清楚,望着雨幕之中静立的村落仍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仿佛站在这里便需耗费极大力气,他无声站了一会,低头将身上沾湿的泥土拍打去,缓缓向斜坡最远处的一座小屋迈步走去。
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腥腐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屋子里黑漆漆的,吴畏在门口顿了顿,迟疑地开口:“娘?”
没有人应答,细雨打在茅草上沙沙作响,吴畏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慢慢往里间的小屋走去,屋子里十分拥挤,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凌乱放着,靠墙处还摆了一张床,团成一团的被褥中散发出浓重霉味,仿佛藏了个人在里面。吴畏熟练地避开杂物,掀开门帘停在里屋门口,屋子深处比外面还要狭小许多,只能容一张床竖直摆着,床上的被褥鼓鼓囊囊,一看便躺了个人,对方背对着吴畏侧躺,整个身体蒙在被里,只露出一片花白的头发。
“娘……”吴畏这一声带了明显的颤抖,急急上前两步,颤手将满是湿气的被子掀开,榻上之人随着哆嗦了一下,像是才有了些意识,迟缓地转过身来,视线迷蒙地落在吴畏脸上,片刻后,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你又回来了!”
这一声尖叫凄厉无比,仿佛恶鬼哭号,将屋外等待的几人都给惊动,宋尘皱了皱眉头,迈步便往屋子里走,未几步,迎面撞出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抬头时满脸惊恐慌张,枯瘦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回来了……那个杀人的恶鬼又回来了!”
屋内昏黑,老妪魂不守舍,又过片刻方看清了宋尘面貌,神色立时变得更加可怖,额上皱纹似被刀刻入了头骨,双眼外凸几乎要掉落出来,嘴角随着说话尚不断有涎水滴下,“你是谁!你是谁!杀人鬼带着帮凶回来了……我们都得死,我们都得死!”
“帮凶”无奈地看了屋内僵立的人影一眼,伸手抓住了老妪紧抠着自己袖口的手腕,“怎么回事。”
吴畏一动不动,怔怔看着老妪,“娘,你不认得我了……”
岂知老妪听了吴畏的声音,骤然变得更加疯狂,屈着五指拼命抓挠宋尘的手,半拖在地上甚至想要仰头来咬他,宋尘平日多与江湖中人打交道,几时见过这等架势,眉头立时拧出了川字,正想出手先将她打昏,发疯撒泼的老妇却在这时忽然身子一僵,慢慢向后仰倒了下去,被上前两步的吴畏接在怀里。
钟林晚面色平静地将银针收回,转看向吴畏,“你别担心,她只是睡着了,你先将她抱回床上,我为她施针。”
吴畏定定地看着钟林晚,他晓得钟林晚医术好,却也能看出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许多事能帮一把便是情分,她却不懂得为自己留些余地,尤其作为医者之时,简直像换了个人一般,显出远超出她年岁的认真与执着。
钟林晚走了两步,发觉吴畏未跟上来,转过头看他,“怎么?”
吴畏摇了摇头,这才跟上前去,将吴母平放在里屋榻上,钟林晚在榻旁坐下,伸手替她把脉。
“怎么样,我娘她……”吴畏一脸紧张地看着钟林晚,欲言又止,方才吴母的表现已是最好的证明,他娘憎恨他,不知为何还将他当做了杀人的恶鬼。
钟林晚面色有些凝重,看了吴畏一眼,未急着替吴母施针,缓缓道:“脉象虽急,但并不紊乱,这一针足够她睡到天明了。”
吴畏点点头,跟着钟林晚站起身来,“这间屋子小,住不下这许多人,我带你们去别处。”
其余人皆在外间等着,钟林晚出来时未说话,吴畏走在后头,对宋尘道:“你留在这吧,这里还能睡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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